要辦成這第三件大事,歸根結底還是在于人。
如何讓人去辦事,關鍵就在于統一思想。
如何統一思想?
自古以來無外乎是新的理論取代舊的理論,百家爭鳴也好,一花獨秀也好,總要有個系統的理念。
陸四卻懶得搞,因為他這人看待事物喜歡扒開表面直達深層。
因此,他的結論是想要人的思想統一,辦法就一個——聽話的留下,不聽話的滾蛋。
陸四明諭,自即日起,凡于“改土歸流”這項國策落實不到位者,無論何官,一律罷免。
是謂“中央督省,省督府州、府督各縣。”
對于執行不力的各級官員,一律就地罷免,有喪地失城者,更當追其刑責。
如此嚴法之下,積極者也好,消極者也好,必當全力而為。也能于此嚴法之下留jing去糟,為大順在西北各級地方挑選出一批合格官吏。
基層中堅力量打造出來,便是政治的基礎,輔以鐵血的軍事手腕,長治久安便不是夢想。
“各省府州縣當速確定,府州縣主官、佐貳官皆為命官,各縣都要設鄉兵,縣為中隊、府為大隊、省為總隊,一是緝盜捕匪,二是配合主力清剿土司殘余。”
明朝也好,張獻忠的大西也好,李自成的大順也好,鄉兵都是維持地方治安的唯一手段,不過說法不同而矣。
早在淮揚地區時,陸四就于地方推行預備兵,也就是鄉兵,規定府縣鄉三級兵制,以淮軍傷殘及老弱充實鄉兵,從而實現淮軍對淮揚地區的完全掌控。
現在陸四成為北方主宰,對地方建設自是更加重視,因此在籌建四省時便計劃以西軍降兵及部分順軍建立西北各省的治安隊伍(鄉兵)。
土司問題使鄉兵的籌建正好納上日程,前番在武功、鳳翔、固原等地俘虜的大批西軍降卒用于填補西北新建數省鄉兵空額,一來能夠安置降兵,二來充實地方,算是兩全齊美之事。
又命各省速呈轄區詳圖,以便進駐甘、寧、青、陜四省的順軍主力依圖布防主要關節,從戰略態勢上將西北各地土司地盤“卡死”,再輔以鄉兵圍剿,不使叛亂土司流竄,成為李自成、張獻忠那種“流寇”。
“要告訴那些土司,我大順不是蒙元,也不是前明,我大順只對順者施以仁法,對不順者唯有長刀!”
陸四難得面露兇光,“這西北之地敢有不服大順者,就殺他個人頭滾滾!”
眾文武聞令均是心凜。
“順者,其轄地設縣的設縣,設鄉的設鄉,原先土司諸官調其它省份任職,新任官吏皆由中央同省調派...”
陸四當然也會堵死土司投順之路,一昧將他們逼死,故而鐵腕之下又有寬松對待。
他讓賈漢復記錄,只要土司們獻出土地、人口、牲畜,其原有私產大順是予以保護,并且根據其土司原有品級高低調往其它省份任職。
如原有為千戶土司往它省便可出任守備一職,許帶近親十人以下,隨從二十左右往它省就職。所安排的職務可文可武,由歸順土司自由選擇,另外千戶以上官品土司子弟中可以錄一人為中央太學生。
這和從前明朝在西北地方實行的“文武相濟”有本質區別,前者以流官制土司,雖能確保土司始終受控于流官監督,但卻無法使土司所擁有的地盤和人口成為朝廷的賦稅來源。
也就是“空有虛名”。
并且因為土司是民族的產物,土司治下的各族百姓因為特殊性同漢民族的融合勢必會緩慢,甚至排斥,漢王朝的中央政權強大穩定,這個問題就會始終處于水平面之下。可一旦漢王朝的中央政權衰弱,平靜的水面必將風波驟起。
陸四這人不要名義上的統一,他要實質的內外一統。
土地收歸國家,人口入國家正冊,由國家委任的官吏進行直接管理,從教育文化、傳統習俗等日常各個方面予以改革,從而實現根本性的中華大融合,才是正本清源之策。
因此,對土司動大刀是第一步。
第二步自然就是西北地區的融合,以中央政權主體民族為文明核心的融合。
一代不行,就兩代,三代。
只要這個既定國策不改變,西北這個華夏文明的創始之地必將重新成為這個文明堅不可分的一部分。
現在負責對土司問題解決的主要是進駐青海的辛思忠暫一軍,進駐寧夏的趙忠義暫二軍,進駐甘肅的艾能奇第十一軍,以及其他陜西順軍。
不過趙忠義的暫二軍同艾能奇的第十一軍將承擔封堵西軍孫李集團的任務,故而當下實際著手土司問題的其實就是辛思忠的暫一軍。
而青海這個新建省也極其復雜,不同于寧夏省是從陜西省剝離出來,也不同于甘肅省是原明朝的陜西行都司,這個省除了原先的明朝西寧衛同塞外四衛外,又有朵甘行都指揮使司,必里衛、答思麻萬戶府兩個前明機構。
境內除漢族以外,又有蒙古、藏人,復雜程度比之由陜西行都司演變而來的甘肅一省還要復雜。
行政管轄方面,明代主要是以西寧兵備道直接管理蒙、藏各部和西寧衛的。但是在青海南部所建的朵甘行都指揮使司、必里衛、答思麻萬戶府等卻是實行“土漢官參”制度,并且境內佛教體系旺盛,當地佛教領袖對于地方治理有很大的發言權。
因此辛思忠奉命進軍西寧并兼青海巡撫,首先就是理清青海一省的人文政治環境,從而為青海省的建立提供可行方案。
要不然就是光有省名,而無有省實了。
陸四對辛思忠這個“虎焰斑”是十分看重的,此人除了是難得騎將外,對西北問題了解的也比其他人多,畢竟當年李自成派往西北經營的兩員大將一個是賀錦,一個就是他辛思忠。
賀錦被甘肅土司伏擊遇害后,辛思忠一人扛起了西北重任,在其經營下大順方才在西北沿邊地區建立穩固統治,如果不是中央主力遇挫轉進,辛接到詔令率軍撤離西北,假以時日,此人一定能成為西北最耀眼的將星。
被大順監國親自劃定的青海省境的復雜情況,辛思忠從投降的西軍官吏那邊基本摸清了情況,稍后便給行營上書,但這道上書卻不是就青海本省情況給中央的建議,而是將烏斯藏問題也一塊列入。
辛思忠認為如果大順建立青海省并在境內進行“改土歸流”,遇到的阻力來源最大的不會是朵甘行都指揮使司、必里衛、答思麻萬戶府這些當地土司,而是來自烏斯藏方面。
原因是青海一省的幾個土司衛所和指揮使司都受烏斯藏方面的佛教勢力影響。
“欲解決青海,必先解決烏斯藏。欲解決烏斯藏,必滅佛。”
給監國上書的末尾,辛思忠直接給出自己的最直接的看法,那就是大順必須仿效從前的三武滅佛,對青海及烏斯藏的佛教勢力給予毀滅性的打擊,否則由于兩地****的土官性質,以及當地百姓多被佛教荼毒迷惑,只簡單的進行改土歸流根本無法實現青海省的建立,也根本不能保證青海一省的穩固。
也就是一日不在青海及藏地滅佛,受佛教影響的當地人就一日會同大順為敵,從此地方不寧,使中央難以有效治理。
“虎焰斑的上書你們都看過了吧?”
陸四環顧眾人,拋出自己的看法,他點了根煙,道:“我不知道你們信不信,反正我這個監國是不信佛的。”
“天子者,上天之子!上天者,天帝。”
賈漢復跟隨監國日久,對監國揣摩到位,當下高聲表態,同時這個表態也是對監國皇權至高的肯定。
“說國家大事,什么天子天帝的。”
陸四輕斥一聲。
“臣失言!”
賈漢復慌忙躬。
“虎焰斑說青海的事就是烏斯藏的事,這個烏斯藏的事是不是禮部尚書能給我這個監國解惑?”
陸四看向鞏焴。
被點名的鞏焴無奈出班道:“回監國,烏斯藏本是蒙元對藏人所稱,明朝建立之后太祖皇帝朱元璋曾多次派人前往烏斯藏,又命蒙元時期所任烏斯藏故官赴南京授職,不來者皆予罷除...為了對烏斯藏進行治理,明太祖置烏斯藏指揮使司予以管轄,至此烏斯藏方為明朝所有,也是第一次為我中國所有。”
兵政府尚書陸之祺又補充說道明成祖時為了更加有效管理烏斯藏,便增設了若干衛所駐軍,先后設奔寨和牛兒宗寨兩個行都指揮使司,后又于藏地其它地方設了一些宣慰司、招討司、萬戶府和千戶所,前后派遣了大量駐軍入駐藏地,從而使得明朝對藏地的管轄更具實際。
“后明成祖因為藏地與中原交通不便,覺藏地有事,中原難以立時支援,因此又命修筑到藏地的驛路。時明朝征蒙古,下西洋,耗資甚巨,國庫緊張,修建驛路需穿越崇山駿嶺,所耗人力、錢糧無數,故百官皆上書勸阻,然成祖力排眾異,命修此驛路,遂使藏地與中原交通便利,并以藏地交通西域諸國,使臣往還數萬里,無虞寇盜矣...成祖,真圣君也!”
陸四點了點頭,大致明白了明朝對西藏地區的治理方式,即設官、派兵、修路、貢道、貿易。
而符合這幾條,便說明明朝對西藏地區是有實際統治權的,而非他那前世不肯讀書查史的那般人所言,明朝對西藏沒有實際管轄權,從而將藏地歸屬中國這一功勞移到滿清頭上,也就是所謂“嫁妝論”。
但隨后陸四明白為何前世有些人不肯承認明朝對西藏實際統治了。
“可惜嘉靖皇帝因篤信道教,對佛教極其厭惡,便命罷廢烏斯藏指揮使,將在京法王、番僧全部驅逐,至此明朝對藏地便不能行使管理權...”
陸之祺說明朝為了安撫藏地,并考慮佛教在藏地的影響很深,因此就封了八個法王,使這八個法王互相牽制,而明朝所派官員便成為這八個法王有糾紛時的“仲裁者”。
法王以下又有僧官等,但無一例外,凡是明朝所封的法王、番僧、首領全部都要在北京為人質,所以藏地的實際管理都是明朝派去的巡察官員和當地的明軍衛所官員。
另外一方面,明朝為了解決藏地缺少漢人的問題,就將大量犯人流放到了藏地,一百多年下來成效顯著。可惜嘉靖因為厭惡佛教把烏斯藏指揮使給廢了,還把一大批對藏地有影響力的人質給趕了回去,結果導致明朝不能再如從前一樣直接對西藏進行治理。
雖萬歷年間藏地重新來附,但明朝再也不能如從前一樣直接派官派兵治事,收稅堪丁了。
辛思忠上書提到了要滅佛,而陸四對藏佛也是印象深刻,便問藏佛相關事項。
“當年明朝制定烏斯藏僧官制度,分為法王、西天佛子、大國師、國師、禪師、都綱、喇嘛等級,各級僧官都由明廷授予不同品級和職位...”
鞏焴沒去過藏地,但身為西北人對藏地的事也是有所耳聞的,據他說現在的藏地其實就是被佛教僧官統治著,原先那些為人質的法王、僧官們現在就是藏地的實際統治者。
而僧官本質上并不是佛主的信徒,而是披著佛衣的吸血之人。
又因青海與藏地交接,當地百姓多受藏佛影響,所以連帶青海大半地區也被佛教制度深深影響。
說白了,當地的土司就是僧官。
“如此說來,青海要平,首重便真是要滅佛了。佛不除,民之愚昧便不能除。先前我考慮的簡單了,這個佛教對青海,對藏地影響是極大,需要著手解決。”
陸四又吸了一口煙,大手一揮,道:“告訴虎焰斑,他是大順的青海巡撫,只要大順一天不撤換他,他就是青海百姓頭上唯一的天!不管是西方的和尚還是東方的道士,誰想要騎在百姓頭上作威作福,法王也好、佛子也好,國師也好,統統滅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