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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思忠給汪兆齡出示的是監國手諭。
這道手諭嚇得原大西左丞相出了一身冷汗,是一刻也不敢再留在甘州所,連夜就奔回固原。
回到固原之后,驚魂未定的汪巡撫才派人給米喇印送去一封信,信中說大順如今正在全軍整編,此事是由北京的樞密院負責,他這個甘肅巡撫插不上手,但卻讓米喇印放心聽從改編,全力配合此次大順的軍改,他也將為丁、米二將向朝廷爭取一定的高位。
由于沒有明確證據以及順軍的強勢,米喇印和丁國棟商議之后還是選擇聽從順軍安排,不然他們二人稍有抵制,恐怕挾大勝之威的順軍就會將他二人連根除掉。
過得兩日,臨時設在甘州所的暫一軍提督行轅便給米喇印部發去一道命令,命令要求米部先期挑選出的5000jing壯士卒即日起為編成暫一軍的西北獨立旅,并立即啟程進駐葫蘆河北邊的鎮戎所,配合主力部隊北進寧夏三衛,完成對西軍殘余力量的最后打擊。
隨同軍令一塊發下的還有西北獨立旅番號、旗幟、將領軍官的印信等,另外還發來長弓500付,棉甲500付。
米喇印再是不疑,連忙命全軍改旗易幟,并立即率部沿葫蘆河北進鎮戎所。
葫蘆河,是固原北部渭河支流,古稱隴水,其河道因狹窄多曲折,形似“葫蘆”故而得名。
葫蘆河流經區域地勢較為平坦,土地也很肥沃,因此早在先秦時期便有先民開始灌溉種植,兩千年下來,河谷盆地已然成為甘州北部人口較為稠密地區。
此地在前明時期也主要歸九邊之一的固原鎮管轄,有鎮戎、平虜、西安、甘州四大千戶所,另有堡塞百戶所數十處。
明朝滅亡之后,清軍接管了固原鎮,不過由于清軍占領時間較短,所以當地依舊是使用前明的邊鎮管理體系。西軍攻占這些地方后,也因為時間原因顧不上架構當地政權。
幾天前,甘陜總督孟喬芳接大順監國分陜西為三省,設陜西行都司為一省的諭令后,便開始為新設四省劃界,有意將固原、平涼等沿葫蘆河盆地地區劃歸寧夏省,這樣寧夏省的地盤便主要是前明九邊的寧夏鎮同固原鎮,人口初步估算約有三百萬人左右。其中固原、平涼地區就有一百余萬人,幾乎占了新設寧夏省人口的一半。
固原、平涼地區由于順軍的占領及西營楊皇后已上奉表,因此順軍的接收工作很是順利,除了極少數西軍逃走外,大部分都老實易幟。
然而寧夏鎮卻有不少西軍不愿遵奉“朝廷”向大順投降,除了順軍暫時未能逼近寧夏外,就是駐防在寧夏境內的西軍多是東、西二府部下有關。
順軍想要在寧夏境內徹底殲滅西軍孫李集團,勢必就要奪取靈州,從而將正在寧夏后衛地區流竄的孫李集團堵死在彈丸之地,那么鎮戎所作為固原鎮同寧夏鎮的交接重鎮,自是成了順西雙方爭奪的焦點。
米喇印也正是知道鎮戎所對于順軍的重要性,所以根本不疑此次調令有問題率部啟程,并一心想為順軍奪去鎮戎所,并最好在隨后的寧夏之役之中建功立業,如此他不僅能給自己謀取大順的高位,也能為族人在西北的利益張目。
時值隆冬,天寒地凍,葫蘆河結冰厚達兩三尺,人馬皆能在上行走,甚至裝運糧草的幾百斤重的糧車都能安全渡過冰面。
米喇印又陸續收到暫一軍的催促命令,命其部必須于十二月初五日占領鎮戎所。
無奈,米喇印只得下令加快行軍速度。
初二日,米部行至黑水苑時,一支順軍騎兵趕到。就在米喇印派人持印信與這支順軍接洽時,這支順軍騎兵突然毫無征兆的向米部發起攻擊。
陡然的攻擊讓米部陣腳大亂,在順軍騎兵的不斷襲擊之下無法組織有效抵御,不得不往葫蘆河對岸撤去。
很多急于逃跑的米部士卒由于跑得急,在冰面上不斷摔倒,有人甚至摔倒之后能滑出去丈許。
順軍騎兵可能知道他們的戰馬無法在冰面追逐米部,所以停止了攻擊。
被部下保護逃到葫蘆河上的米喇印直至這會也不明白順軍為何要襲擊他們,但此時也顧不得弄清發生什么事,四下里幾千部下正在倉皇渡河,如果不趕緊加以約束,及時收攏,幾千人就算渡過河也會成為一支亂軍。
然而正當米喇印帶人往河對岸走去時,腳下一直沉靜的冰面突然發出細微的碎裂聲。
聲音極小,若不細心留神傾聽,根本不可能察覺。
急于渡河的米部逃卒也根本不可能去觀察腳底下的冰面發生什么變化,他們也不可能懷疑凍成兩三尺厚的冰層會崩塌。
一個士兵因為跑得過急突然摔倒,重重的趴在冰面上。當他撐著胳膊準備爬起來時,卻驚恐的發現手掌下的冰面竟然裂開一條條條的裂痕。
裂痕從起初的幾尺變成幾丈、幾十丈,越來越長,眨眼間,厚實無比的葫蘆河冰面就如同蜘蛛網一般——到處都是長長的口子。
怎么可能?!
摔倒的士兵難以置信的望著腳下的冰面,一股寒意打他的心底升騰,這冰面要是塌了的話,他們可就要活活被凍死在葫蘆河了。
“快跑,冰要塌了!”
幾乎與此同時,士兵的耳中傳來清脆碎冰聲,如同蜘蛛網一般平坦的冰面好像被擰過后的白紙,布滿密密麻麻的皺紋。
這皺紋卻是危險的訊號。
冰層的碎裂聲也開始到處響起,從一開始的悶沉到清脆,從一開始的一點到全部。
所有米部士兵都發現了腳下的異狀,他們的目中無一不是驚恐,然后不約而同加快速度向著對岸瘋狂跑去。
哪怕一路不斷的滑倒摔倒,他們也是一步也不敢停留。
有的士兵卻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如同被冰封一般,他們的神情是一樣的,動作也是一樣,個個都是面如死灰的直直望著腳下。
一個雙腿哆嗦的士兵艱難的準備邁出一只腳,好踏過隨時都要破裂的冰面時,卻感到腳下一輕,整個人掉了下去。
消失的速度讓人駭然。
伴隨著巨大的破冰聲,“撲通”落水聲到處都是。
無數穿著厚實棉衣的米部士兵掉進了無情的冰凍河水中,他們在冰窟窿下面掙扎,叫喊,揮舞雙手求救,可是冰冷的河水卻沒有任何一根稻草。
冰層下面,到處都是用雙手拼命擊打厚冰的士兵,他們的臉因為憋氣,因為無法呼吸變得通紅通紅。
他們的力氣一點一點消失,口中不斷的冒出泡泡。
冰上面,米部士兵跑得越快,冰層碎裂的速度就更快。
“救命!救命!”
葫蘆河上空救命的尖叫聲卻沒能讓岸上勒馬而立的順軍騎兵有一絲心理波動,他們就那么靜靜的立在岸上無動于衷的看著。
因為,眼前這一幕,是他們搞出來的,也是他們一直等待的。
一個又一個活人墮入極寒之中,要多絕望有多絕望。
有一塊較大的浮冰上,十幾個米部士兵或站,或趴,一動不動。
他們只要敢動,冰塊就會立時失去平衡。
可是,掉落水中的同伴卻不會讓他們活下去。
很多掉進冰水的士兵看到身邊的浮冰就不顧一切游過來,然后拼命的攀在上面,用雙臂支撐著想要爬上去。
可是這樣做的后果就是讓大的浮冰變成小的浮冰,讓上面正驚恐的人一個又一個的落水。
為了爭奪一塊浮冰,哪怕這塊浮冰只能趴一兩個人,這些在死亡線上的米部士兵都會本能的將武器砍向對方。
冰塊上到處是血,冰塊下更是通紅的血水。
刺骨的河水瞬間奪走人的體溫,御寒的棉衣成了要命的裹尸布,將一條條生命拽進深不見底的河水中。
浮冰救不了這些俘虜,很多俘虜甚至是被同伴從浮冰上推下溺斃。
會水的,不會水的,在這冰凍的葫蘆河中沒有任何區別,一切掙扎都是徒勞。
寒冷使得人麻木,使得人無力再掙扎。
一條條生命沉了下去,一具具尸體浮了上來。
落水之人掀起的浪花撞擊著冰面,發出一聲聲悶沉的回響,似乎是那些死去之人的哭泣。
幾千人就這么消失在眼前,岸上的順軍臉色卻依舊沒有任何變化。
靜,窒息的靜,沒有一絲聲響。
他們亦是始終定定看著河面,沒有先前揮動長刀縱馬驅駛的兇狠。
隨著對岸的銃聲打響,一切塵埃落定。
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暫一軍的鎮帥王自奇。
這位原西軍的后軍都督帶領他的部下執行了對米喇印部的絞殺。
當提督辛思忠將監國諭令向王自奇出示,并要求解決米喇印時,王自奇想到了葫蘆河。
只要利用好沿河平坦地形,莫說是幾千人,就是幾萬人,他也能保證一個也別想逃。
只是王自奇沒有想到,不斷的降溫卻讓葫蘆河的河面冰凍住,這讓他原本縱馬驅趕米部入河的計劃無法實現。
在徹骨寒風中,王自奇在葫蘆河冰面上站了許久,終于想到了一個可以不費什么事的殺人好法子。
那就是把本堅硬無比的河面弄成米喇印部的墳地。
具體辦法就是在設定好的區域事先開鑿無數孔洞,讓本是一塊整體的冰面變得脆弱無比。
響徹救命、咒罵、詛咒聲的葫蘆河上空再次恢復安靜。
又是一夜的急凍。
天亮之后,王自奇帶人踏上冰面,除了絞殺米喇印的任務外,他還有另一個任務,就是攻占鎮戎所。
牽著座騎走到河中央時,王自奇突然停住,然后一動不動看著腳下的冰層。
親兵們奇怪,也向腳下看去,這一看卻是讓親兵們都是心中一凜。
冰層下,一具又一具的尸體緊緊貼著冰面。
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看也看不到頭。
王自奇微嘆一聲,他不知道監國為什么下令要斬除米喇印、丁國棟部,但他身為軍人,又是剛剛歸順的降將,必須無條件執行監國的諭令。
他,真的沒有選擇。
片刻之后,王自奇離開,未多時,其先前駐足的冰下一具背浮的尸體突然翻動過來,正是那上任才幾日的西北獨立旅帥米喇印。
丁國棟死的很不甘心,他沒想到順軍的辛提督竟然會以軍議借口將他誆至甘州所內殺害。
若是知道辛思忠會殺他,他是怎么也不可能自投羅網的,哪怕帶著族人拼到最后一人,也總之這般窩囊死去要好。
辛思忠走到還在抽搐的丁國棟面前,蹲下身伸手合上他的眼皮。辛沒有告訴丁國棟他的搭檔米喇印已經先他一步而去。
“速度要快,一個都不能遺漏,此事關系西北萬年太平!”
隨著辛思忠的命令,一道道殘酷的軍令從甘州所中不斷向外發布。
很快,失去主將指揮的丁國棟部被辛思忠抽調的暫一軍jing銳兵馬分割包圍,沒有發生什么激烈的抵抗,丁國棟部下上萬人馬就被順軍全部繳械,并分別被帶至不同的地方處置。
幾百雙手被縛的丁部士卒被順軍推進了早就挖好的壕溝中,從那些手拿鐵鍬的順軍表情中,這些丁部士卒知道將要發生什么。
他們沒有想到順軍會這么殘忍對待他們,望著不斷朝他們揮灑泥土的順軍,他們哭著求著,說他們是真心歸順,絕沒有參與丁國棟的謀反,可是沒有用。
半個時辰后,幾百米長的壕溝就被填平,什么也看不到。
不久后,這道壕溝就被種上了柳樹。
更多的丁部降卒被以不同的方式予以鎮壓,僅暫一軍在固原、平涼先后處死三萬余。
丁國棟、米喇印的被殺雖然引發一些西軍降兵和當地人的騷亂,但由于辛思忠、汪兆齡等提前部署,這些騷亂很快被平定。
丁、米二將的被殺也徹底震懾了固原、平涼、甘州等地的地方武裝力量,汪兆齡以撫,辛思忠以殺,迅速推行改土為流政策,為大順在這些地方的政權構架和鞏固出力甚大。
監國陸四言道:“兩手都要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