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冷的天還能挖到野菜無疑是一件幸福的事,如果運氣好找到田鼠窩的話,對滿洲人而言簡直就是天上掉下的蜜罐子。
現在遼陽城內最好吃的食物就是烤老鼠肉了。
漢人有個故事叫狼來了,說是小孩子向大人撒謊狼來了,結果狼沒有來,于是大人們漸漸的就不相信小孩子。最后狼真的來了,小孩子被咬死。
一開始,出來挖野菜找食的滿洲人還擔心漢人的大軍會突然殺出來,那樣他們連回城的機會都沒有,因此每次出城費雅三都會組織披甲兵騎馬警戒。
可是,一天、兩天、三天...
個把月時間也沒見有漢人的軍隊打過來,費雅三徹底把心放下了,估計可能是天越來越冷的緣故,不耐寒的漢人大軍今年可能不會出關來。
所以,他不能再浪費人力,尤其是披甲兵都是jing壯,比那那些婦孺來可是能干的多。
這段時間他們也得抓緊從野外弄些能吃的進城,柴禾也要多砍,要不然大雪一降,遼陽城內不知要被凍死多少人。
十月十六,太陽依舊升起,除了吐出的氣霧比昨天更深一些外,遼陽內外還是一片平靜。
成群結隊的遼陽人跟往常一樣繼續出城尋找食物,因為附近除了樹皮沒有被剝幾乎看不到一點綠色的原因,這次滿洲人連同漢人阿哈們將前往更遠的地方找吃的。
出發前,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孩每人都分到了一個菜團子,這東西是用野菜和糠麩及少量的面混合制成。
吃起來除了有野菜的苦外,并無任何滋味。
因為,遼陽城內沒有鹽,也沒有糖,更沒有油。
即使有,也只有少數人能夠擁有。
一百多滿洲人連同幾百漢人結伴來到遼陽城以西幾十里的長寧河,他們是專門到這條河里打魚的。隊伍中那幾個滿洲老人就是打魚的好手,據這幾個老人說他們最多還有半個月,半個月后這長寧河肯定結冰,到時就算想打魚也打不到了。
帶隊的軍官是壯大阿爾福尼,這是個五十多歲的滿洲老兵,左胳膊在打朝鮮的時候叫棒子火銃給打斷了。
囑咐交待幾句后,阿爾福尼便來到河畔一棵樹下坐了下去,他左手廢了光靠右手使不上勁,而且還是帶隊的,拉網的活肯定不需要他來做。
這邊剛坐下,正看著那幫漢人阿哈將網拖到河邊,阿爾福尼的心突然就顫了一下,本能的回頭看向遠方的開闊地。
很多滿洲人都跟阿爾福尼一樣似乎聽到什么,將身體或腦袋轉了過去,只有那幫漢人阿哈還在喊著號子一塊使力將漁網往河邊拖。
是蹄聲!
數十年征戰生涯讓阿爾福尼第一時間就判斷出他聽到的是什么,他驚恐的朝河畔手下們嗚嗚幾句,一些滿洲人連忙往岸上跑,有的去拿兵器,有的將殘破的甲衣往身上披,有的則去拉那些已經瘦得不能再瘦的戰馬。
漢人阿哈們都呆住了,不知道發生什么事,等發現滿洲主子們臉色慌張去拿兵器時,紛紛意識不好,也趕緊沖過去找他們的兵器。
來的是順軍的騎兵。
十天前從京東灤州奉命出關的李延宗部。
他們一路從廣寧疾奔而來,此刻發現前方似有敵軍,也根本沒有畏懼,甚至沒有半點顧慮就縱馬前驅,前面的人口中甚至不斷發出興奮的吼喊聲,好像前方的不是什么敵軍,而是一群待宰的豬羊。
將旗下的李延宗習慣性的將手中的紅纓長槍往斜空一指,立時身邊的幾個傳令兵將掛在脖子上的哨子用力吹響。
尖厲的哨子聲代表的是進攻,殺光。
伴隨著哨子聲與蹄聲,上千衣甲犀利的騎兵出現在了慌作一團的滿洲人視線中。
戰馬卷起的揚灰遠遠看去,就好像烏云壓了過來。
“韃子,韃子!”
沖在最前面的幾十名騎兵是幾個月前反正的錦州駐防滿州兵,此次為大軍向導的他們發現前方河畔那一群小辮子后,立時高聲呼喊起來,然后一個個如獲至寶般拔出兵器,縱馬沖了上去。
對面滿洲人看到的這些“同胞”的臉上無一不是掛滿笑容,然而他們看過來的眼神卻讓人寒意迭生,近而所有人心中都充滿恐懼。
恐懼是會感染的,感染的速度如狂風吹過,從最前面瞬間傳到后面。
“尼堪來了,尼堪來了!”
滿洲人驚慌的叫喊聲響徹在長寧河畔,很多人還沒明白怎么回事就被驚慌失措的同伴撞倒在地。
漢人阿哈同樣如此。
這些人在看到漢人騎兵的那刻,并不是想到這才是他們的軍隊,而是同滿洲人一樣恐懼。
刻在骨子里的恐懼。
所有人都在跑,面對上千騎兵的沖鋒,哪怕手中拿到了武器也趕緊扔下,因為他們知道擋不住。
阿爾福尼這個老滿洲倒是想鼓起勇氣去和漢人的兵決一生死,然而這個念頭在腦海中也只是一閃而過——他跑的比所有人都快。
幾十名沖在前面的原滿洲反正騎兵將手中的騎槍紛紛放平,槍矛筆直的對著前方正在瘋跑的前族人們。
上千騎兵奔跑卷起的灰塵如黑線籠罩河畔,馬上的騎士如死神般收割著人命。
沒有沖鋒的喊殺聲,沒有刀刃閃動的寒光,有的只是馬蹄的沉悶踏動聲。
無形的鐵墻罩在了遼陽逃跑隊伍后方,令他們心生惡魘,顫抖而不能抗拒。
蹄聲踏至,血光一閃,或是一具人首分離的尸體倒地,或是一具被騎槍穿透繼而如同掛在馬上的冤魂,更多的是被戰馬直接撞翻在地。
如黑夜之中被鬼魂纏身一般,逃跑的滿洲人同那些漢人阿哈怎么也甩不掉身后的惡靈。
有人跪倒在地上,他們磕頭,他們哀求。
可是,蹄聲依舊向他們的耳畔直直傳來。
殺戮的騎兵呼嘯而過,沒有半點停滯,繼續向著遼陽城馳騁而去。
身后,留下幾百具被踐踏成肉泥的尸體。
野地,被鮮血染紅。
漁網,被馬蹄踏入爛泥之中。
一條條血溪往河畔匯聚,不知名的魚兒從水中忽的躍出,忽的落下。
大地,重新歸于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