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口,南秀村,孟昶家。
與何無忌家相比,這是一所氣派的宅院,獨立于百余戶人家的村莊之外,在半山腰上獨立,門前良田百余頃,兩部水車,日夜不停息地轉著,而家中和建康城里的高門一樣,不是尋常百姓家,籬笆扎個柵就完事,而是一道高約八尺,刷成灰色的磚墻,圍著那方圓十余丈的宅院,雖然若是在京城中,只算得是個小康之家,但在民風純樸,整體簡陋的京口,卻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豪宅了。
孟昶就站在這座豪宅,最氣派的一座堂屋里,他家上無老下有小,一家三口,就住著這座大宅院,東廂房是他們夫妻的臥室,堂屋是作為會客和書房之用,而西邊的三間屋子,則分別是柴房和兩間傭人的住所,兩個男仆,兩個奴婢,這會兒已經入睡,輕微的呼嚕聲,以及一邊的院子里兩頭水牛吃草的聲音,在院中回蕩著。
孟昶負手獨立,站在床前,靜靜地看著外面的院子,身后,一個綢緞衣服,云鬢施妝的中年美婦,正是孟昶的娘子周云惠。孟昶少有才學之名,本來在京口一代,很多人找他提親,但他卻拒之不納,甚至連劉毅的妹妹也沒娶,而是跟世代為吳地土豪的吳興周氏結了親,這位周云惠周娘子,嫁給孟昶也有十余年了,卻是中年得子,一個小兒子不過兩歲,這會兒正在搖籃之中,沉沉睡去,而周云惠則面帶微笑,在銅鏡前卸著妝,說道:“夫君,你莫要再生那桓玄的氣了,過幾日,我托些門路,讓你去吳興那里,吳國內史桓謙的府中找些事做,我哥現在是吳興長史,以你的本事,桓玄不用你,桓謙是不會放過的。”
孟昶突然咬牙切齒地說道:“罷了,娘子,事到如今,咱們還是離婚吧。”
周云惠的臉色一變,手中的一枚釵子落到了梳妝臺上,她猛地站起了身,看著孟昶:“孟彥達,你說什么?要跟我離婚?我哪點對不起你了?還是,還是你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你給我說清楚!”
孟昶轉過了身,看著杏眼圓睜,微微發抖的妻子,長嘆一聲:“娘子,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桓玄這樣當眾折辱我,不僅是因為劉邁的進讒,而是根本不會用我們北府舊人。今天是設個什么太陽月亮星星的題目來讓我滾蛋,明天就會直接以謀逆罪名來抄家殺頭。我算是看明白了,只有把我們北府軍將吏一掃而空,他才能坐得穩那皇位。你還是早早地跟我離婚吧,免得象劉大帥那樣,全家遭了毒手。只要把林兒留下給我,就可以了。如果他日我能得富貴,還會再去周家重新迎夫人回家的。”
周云惠微微一愣,轉而笑了起來:“我明白了,我的夫君,是要去做大事,起兵反桓了,是嗎?”
孟昶咬了咬牙:“這件事,你知道得越少越好,娘子,你我夫妻多年,我也不想大難臨頭各自飛,只是桓玄為人陰毒殘忍,你若不與我離婚,萬一我事敗,你全家都要倒霉。這里我已經寫好修書一份,你帶上休書,明天一早就讓阿牛和喜兒,吉兒護你回吳興吧。”
周云惠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孟彥達啊孟彥達,你我夫妻這么多年,你還要跟我耍這副心計嗎?我又不是尋常女子,你若真的是要起事謀反,現在給我一個休書,就能讓我家避禍了?你這樣跟我說,不是真的要跟我和離,應該是看上了我帶來的嫁妝和錢了吧。”
孟昶的臉色微微一紅,聲音也變得有些緊促:“娘子,我…………”
周云惠勾了勾嘴角,上前拉住了孟昶的手,直視丈夫的眼睛,柔聲道:“其實,我知道你的本事,也知道你現在心中的怨氣,桓玄外寬而內殘,器量狹窄,心狠手辣,絕非英主,你當年找他去謀取職務時我就不贊成。果然你受辱而回,這口氣,不推翻桓玄,你是不會出的。這幾天你經常早出晚歸,不帶隨從,神神秘秘的,我就知道你有大事要計劃,今天你跟我說這些,只怕是主意早定,可能明天,就要直接起事發難了吧。到了這步,我們只有夫妻齊心,同生共死了,別說區區錢財,就是連命,又有什么可惜的呢。”
孟昶激動地連連點頭:“娘子,你如此助我,我若這次成事,必會對你,對吳興周氏,涌泉相報!”
周云惠微微一笑,回頭一指搖籃之上,仍然沉睡不已的小兒周林子:“如果他能賣錢助你成事,我也會把他賣了,如果我能賣身助你青史留名,我也不會猶豫,只希望夫君能謀定后動,成就大業。”
孟昶一把把周云惠擁入懷中,親吻著她的秀發,喃喃道:“得妻如此,夫復何求!娘子,就是為了你,我也一定要拼出個人樣出來!”
周云惠的臉上閃過一絲幸福的紅暈:“我這里所有的錢,都在家里床下地洞之中的夾層里,你全取掉吧,除此之外,還要我做什么?”
孟昶沉默了一會兒后,說道:“這次我要這些錢,不是為了招募士兵的,不瞞夫人,義軍起事,就在明天,我們會首先突襲京口城,擒殺桓修等官吏,然后控制京口城和江乘大營,舉旗建義,桓玄兵力強大,我們如果慢慢建軍跟他打,只怕兇多吉少,只有半天之內全力突襲建康,才有機會在他調兵遣將之前,一舉破之!事發突然,敵我難辯,所以,我們雖然來不及給建義將士每人一套軍服,但可以給他們一人發一根絳色布帶,系在左臂之上,以示友軍。”
周云惠的秀眉一蹙,從孟昶的懷里抬起了頭,看著他:“你是要我妹妹的染坊里的那些絳布?前幾天你就問過我此事,居然,是為了義軍?”
孟昶咬了咬牙:“如果明天我們起事不成,那所有人一起死,如果起事成功,你妹妹也必然受我牽連,這個道理,夫人能明白嗎?”
周云惠嘆了口氣,轉身去了屏風后,很快,只聽到一聲壇子破碎的聲音,伴隨著銅錢撒地的聲音,周云惠的聲音從屏風后響起:“夫君,去叫阿牛和喜兒,讓他們現在就護送我去云霞家,我周氏姐妹一門,生死全在你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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