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敬宣的臉上閃過一絲急色,一把攔住了劉裕:“寄奴,聽我的,不要亂來,你在這次回來時說過要聽軍令,不能風頭太盛,這一陣以來我們這些老弟兄也特意地跟你保持距離,不敢走得太近,就是怕惹得父帥不高興,今天軍議的事情,各位將軍早就和父帥商定了,你若是想要與之相對,那就會跟整個北府軍的高層為敵,現在父帥已經升為前將軍,而原來的各營主將也都加了將軍封號,可以說位高權重,不再是從前了啊。”
劉裕搖了搖頭:“該說的事情還是得說,這跟官位無關,不過你放心,我會注意說話的方式和技巧的。現在強敵消失,百姓衣食無著,在這里如果把主要精力放在搶東西得好處上,那不僅會損失我們北府軍的名聲,更會盡失吳地人心。”
劉敬宣松開了手,嘆道:“你是對的,不過現在的北府軍畢竟跟我們以前不一樣了,我們當年只想著北伐建功,可現在新招的那些家伙,雖然兇悍,但更希望能來現的,得到好處。你要是完全不讓他們占些小便宜,會犯了眾怒的。”
劉裕開始走下哨樓,他的聲音順風而來:“起碼,我們不能犯了吳地百姓的眾怒,江南一旦失控,那大晉就真的完啦。”
三通鼓聲結束,北府軍中軍帥帳之中,眾多盔明甲亮的赳赳武夫們林立兩側,北府軍各軍各營里的主將們,齊集于此,劉牢之一身帥袍大鎧,面無表情,穩坐于中軍帥位的胡床之上,劉敬宣則是扛著大錘,站在一邊,劉裕站在后排側列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幾乎快要跟守門的軍士們為伍了,可是,即使是站在最前方的何衡,劉襲,高素等高級將領,目光也始終掃過劉裕這里。
劉牢之干咳了一聲,帳內一下子變得異常的肅靜,連蟲蟻在地上爬動的聲音也聽得清楚,只聽劉牢之說道:“各位將校,今天,是我軍扎營吳興以來,最后一次軍議,將決定我軍下一步的動向,大家有什么意見,盡管提出。”
高素馬上說道:“大帥,現在前方的謝琰所部進展順利,已經收復了三個郡,兵鋒直指賊軍巢穴會稽治所山陰城,賊軍主力,消失不見,只怕已經是化整為零,四處逃躥了,卑職以為,我軍的主要任務既然是配合謝將軍的行動,保障其后方與側翼,就應該分兵安撫吳興,義興一帶的莊園,搜索殘敵,安置戰亂中逃散的百姓佃戶,如有必要,迎回這些地方的舊主,以安人心。”
不少大將們全都點頭稱是,站在后排的諸葛長民也說道:“大帥,卑職以為,妖賊起事之所以如此順利,就是因為在這些莊園,州郡之中早就遍布奸細,很多刁民都與妖賊暗通,我們以前只注意那些明確的天師道弟子,卻忽視了一些隱藏自己天師道信眾身份的人,這次只怕一些奸賊會混在逃難的百姓中回來,所以,我們還不能簡單地只是收復這些地方,而是要嚴格甄別這些人,不宜讓他們先回到各個莊園。”
劉襲也跟著說道:“不錯,而且天師道的妖賊有各種妖法邪術,聽說,在各地攻城之前,都會在城中遍布妖法,讓守軍不戰自敗。這次他們不戰而逃,只怕在那些莊園里也設了什么手段,為了百姓們的安全著想,這回我們隨軍帶了不少法師,高僧,先到這些給妖賊禍害過的莊園,施法破咒,等確保這些地方安全之后,再讓百姓們進入。”
劉牢之滿意地點了點頭:“各位將軍所言有理,那我們不妨就…………”
劉裕的聲音突然響起:“大帥且慢。”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劉裕這里,剛才因為熱烈的討論而似乎唾手可得吳地財富的興奮勁,也是嘎然而止,劉牢之看著從后列之中緩步而出的劉裕,沉聲道:“劉參軍,你有什么想說的?”
劉裕環視四周,平靜地說道:“諸位將軍,校佐們,卑職不才,只有一事想請教大家,我們來這里,是為了什么?”
此言一出,人人臉色一變,劉襲沉聲道:“劉裕,注意你的話,這里不是你出風頭的時候。”
劉毅的聲音平靜地響起:“我等不遠千里,從江北討胡的前線,來到這吳地,自然是為國討賊,平定天師道妖賊的叛亂,剛才各位將軍所議,也正是此事,不知劉參軍作此一問,有何所指?”
劉裕正色道:“現在敵情不明,有幾十萬部眾的妖賊,突然就這樣消失得無影無蹤,難道各位將軍不覺得奇怪嗎?”
劉毅冷冷地說道:“前面高將軍已經分析過了,我們這些天也是四處派出哨騎打探,敵軍不過是烏合之眾,趁亂而起,遇到朝廷大軍就作鳥獸散,因為我們都是外面州郡過來的客軍,不會在此久留,他們想等著我們回師之后,再重新作亂,所以,只怕敵軍那幾十萬部眾,多半已經脫下軍裝,穿上布衣,偽裝成逃亡的百姓了,這也是劉將軍和諸葛軍主提議先不急讓百姓回家,而是作好破妖術,甄別工作的原因。”
劉裕搖了搖頭:“本為百姓的附逆妖賊這樣做可以理解,可是天師道的幾萬核心弟子呢?他們的軍械裝備呢?幾萬大軍,一夜之間散得干干凈凈,消失得無影無蹤,這點如何解釋?我們都是掌兵之人,現在我們這四萬北府兵,如果一夜之間解散,能做到不留痕跡嗎?”
劉毅一時啞口無言,一邊的劉敬宣趁機說道:“寄奴說得有道理,我們應該還是…………”
他的話音未落,劉牢之那冷電般的目光就投向了他的臉上,嚇得他生生收住了后面的話。
劉牢之轉而看向了劉裕,平靜地說道:“寄奴,你的說法有些道理,但是不一定就是如你所想,因為,妖賊和我們不一樣,他們本就是由各地的信眾所組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