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五百九十八章密約(上)
小竅門:按左右鍵快速翻到上下章節
正文第五百九十八章密約(上)
這話里包含的信息量很大,所關系的東西,細想起來,卻足以讓人膽寒。趙冠侯沒有接話,而是著力于消滅眼前的一只鴨子,邊吃邊點頭稱是。
周學照這時開口道:“冠帥,這兩年你修河工,又修鐵路,挖礦井,山東的日子,怕是也不好過吧。扶桑人的報紙上,可是連篇累牘的發表過文章,江北百姓苦難記,地獄十日行,千里白骨,這一類的文章我看的不少。共合初立,百業凋零,還是該休養生息為上,要體恤民力啊。現在泰西的經濟疲弱,我國商品難以外銷,各省財政報解都不足數,財政日益艱難。你們地方上的日子,還好過一些,京里就難了,洋債該付的利息,可不能拖。這個時候,就得勒緊褲腰帶過生活,不能鋪張。像是淮河疏浚那種大工程,如果再來一次,我可是真的拿不出錢來了。如今這個時候,我們還是該把目光放到實業上。”
“今天的中國,已經不能再搞安守田園,重農抑商的政策。純粹的小農經濟模式,必然會導致國家的落后,社會發展的停滯不前。我們的國家要想發展,就得打破這種枷鎖,農業讓路于工業。我們手上的資金有限,填補到農業上,工業就沒有投入資金。萬事講輕重緩急,現在,是該集中力量,發展工業的時候。泰西的經濟疲軟,正是我們的機會。趁著洋人的力量衰弱,我們該籌措資金,把洋人占去的礦山贖回來,把工廠開起來,發展本國的工商業。等到十年或二十年以后,我們的資金充裕了,再去做水利工程,才是個正辦。”
他說完之后哈哈一笑,先自罰了一杯,以示只是閑話,不為正論。即使趙冠侯聽來,周學照的話也不能完全算錯。他以財政大臣的身份,訂立保守的財政制度,符合他的身份。
在周學照看來,即使拋棄周家田地損失不論,在共合財政的角度看來,淮河疏浚工程,也是勞民傷財,于國無利。從支出層面,一下子拿出數千萬元經費,又要導致大批百姓流離失所,人為的制造了難民。
失去祖墳而反抗,隨后被打死的,累死在工地上的,因淮河水利工程而喪命的人數頗為可觀。不管是從財政上,還是輿論上,這次的治淮,都留下不少爛攤子。雖然整體工程堪稱成功,可是因此帶來的利益,在周學照看來,十分有限。
共合正體的農業稅,已經不是財政收入的主要項目。不是說田租定的低,而是各省都把這部分收入截留了,用來當軍餉。山東糧食大豐收,沒有水患,對于鐘央來說,沒多大意義。無非是趙冠侯自己治下糧食變多,老百姓不至于因為缺糧鬧事,這個利益屬于山東,不屬于正府。
山東的稅收不上解正府,反倒要鐘央撥款,幫山東解決問題,怎么看也是賠本買賣。如果想修,也該是各省自己籌款來修,跟財政部無關。
至于說不修水利,水災之后的賑濟問題實際上共合正府已經基本放棄賑濟災民這個選項了。災民到哪一省,就是哪一省的問題,自己解決,流竄到京城的可以想想雷震冬現在在干什么,就能明白。
周學照是財政大臣,也是實業家,開辦工廠礦山,很有一套經營手段。能做到財政大臣,于經濟一道也有自己的見解。
在他看來,難民不一定是壞事,甚至可以說越多越好。發展工業,離不開人力。這些人為了活命,有一口飯吃就可以干繁重的工作,是現成的廉價勞動力,也是中國的優勢所在。
不把這些人趕進工廠里,靠什么發展工業化?在他看來,有限度的自然災害,實際是越多越好,自然人或許因此受害,但是從國家的角度看,實際是有利的。至少對工業化而言,這些廉價的消耗品,就像是礦石或是棉花一樣,沒有必要憐憫。要的是他們奉獻出自己的價值,為了實現國家的騰飛,總有一代人要犧牲。
趙冠侯把那只鴨子消滅了大半,才回道:“止庵先生(周學照的號),您這話說的沒錯,至少從國家的角度看,我也是支持的。可是我要反問一句,具體的人,又該怎么辦?我是做父母官的,大水一來,我的治下就要多出不知道多少難民。我得給他們找糧吃,找衣穿,做不到,就是我的失職。所以,您看的是天下,我看的是我眼前一畝三分地,在我看來,淮河疏浚這樣的工程,比工廠礦山重要多了。從洋人手里贖礦要花錢,將來沒錢了借債,還得把它押出去,早晚也是留不住,還不如把這錢,用來換成糧食自己吃了,那才是實惠。就像咱聊天,您說了這么多道理的時候,我已經半只鴨子下肚了。講道理,我講不過您,可是這鴨子的實惠,我自己先落下了。”
袁慰亭笑著搖頭,“冠侯啊,你這都做了大帥的人,脾氣還是沒改,依舊那么促狹。止庵是正人君子,不像你這么愛開玩笑,你也好好說。這兩年經濟不好,大家的日子都難過。我這里,全靠止庵運籌著,勉強維持住局面不崩,他的功勞很大。山東是我起家的地方,情形我很清楚,經濟全靠和洋人貿易。現在洋人的錢難賺,你那里能維持?”
聽到袁慰亭問,趙冠侯才正色道:“我在大總統面前不說謊,這兩年山東的日子很難,全靠借債過日子。華比銀行和正元,要是不借錢給山東,我還不知道怎么維持。將來這些債要怎么還,也想不好,最后搞不好要賣地皮。可是,越是這樣,越得抓農業。有錢的時候還好辦,等到沒錢了,怎么給老百姓找飯吃,就是件極為要緊的事,事情做不好,是要民變的。我趁著有錢時疏通河道,把水災的危機降到最低,就是防著將來世道不好,再鬧水時,我怕是連賑災的款子都拿不出來。至于發展工業之類的事情是好事,但是辦好事的前提是,盡量少流血,最好不流血。河工上是死了人,不過大部分是戰俘,死了也就死了。死他們,總比死安善良民要好,我治山東有一句話,要羊不要狼。做羊的,我會想方設法給他們找活路,做狼的,就得做好準備,被我拔牙斷爪,再去做牛做馬。所以一樣都是死人,但死的是誰,終歸大有區別。”
“哦,這么說,今年山東糧食收成不錯?”
趙冠侯點點頭“托大總統洪福,今年山東是個大豐收。官府收的糧食極多,足夠應付一次災荒了。照這樣下去,再來幾個豐收,就不怕了。”
袁慰亭點頭道:“手里有糧,心里不慌。三軍之中,以糧為本。軍餉固然要緊,可如果沒有糧草軍火,仗也打不下去。當兵的一天三頓,不能虧欠。”
他又看向周學照“止庵,搞工業固然是好的,可是農業,也不能輕視。餓著肚子,拿什么做工,又哪有力氣拿槍?這兩年在農業上,我們的投入不足,你也要改一改政策。回頭擬個計劃上來,我讓顧問們看一看。”
飯吃到晚上九點半,周、陸兩人告辭,趙冠侯則被留下。唐天喜送來了茶,隨后退出去,房間里只留了袁、趙兩人。袁慰亭指著眼前的茶
“這是杭州今年的新茶,在前金,即便是皇帝也喝不到。這是小德張給我講的宮里規矩,皇帝不能喝時新的茶葉,否則喝上了癮,不知節制,下面采辦的人就要倒霉。眼下辦共合,下面的人不敢再玩這把戲,我這里,終于也有新茶喝。這才有點天子以天下養的享受,如果連這都沒有,這個大總統的位子,就不是享福,純粹是受罪了。”
趙冠侯笑道:“洋人有國王,自稱為第一公仆,大抵也是這個意思。認定自己這個位子是受罪,不是什么享樂。”
“那是他自己蠢,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如果到了這個位置還不享受,那活這一輩子,圖的什么?”袁慰亭不屑的搖搖頭“所以我說,泰西人就是蠢,腦子經常轉不過來,我不佩服他們。我們不提他,提提你,方才有他們兩個在,有些話不好說出來。普魯士人跟咱們談的生意,你覺得可以不可以做?”
這次趙冠侯進京祝壽,主要目的,實際就是共合正府或者說是山東與普魯士談的這筆買賣。
自從陜西大戰之后,趙冠侯與普魯士之間,達成了某種默契。這兩年時間里,山東大興工程,也離不開普魯士提供的幫助。這種幫助包括了資金、器材以及專家指導等諸多方面。正是有了一干洋專家加洋設備,工程才能進展的這么樹立。
當然,這種助力不會是免費的。在山東,由趙冠侯征募民工,為普魯士人興建的軍港、要塞、工事數不勝數。與普魯士合資辦的鐵廠、礦山,幾乎將山東所有已知無主礦藏包括在內。具體的契約上,也是普魯士單方面獲得利益。如果這些合同的具體條款悉數爆光,共合報紙增加的銷量,恐怕就不止幾百張而已。
普魯士正府的胃口越來越大,與山東方面,準備進行更大的合作,由于牽扯的數字以及利害太大,已經不是趙冠侯自己可以決斷的。換句話說,即使真正發揮效力的是他的簽字,他也必須找袁慰亭來背鍋。
進京之前,他也考慮過,這口黑鍋袁慰亭會不會背,甚至于會不會直接把這件合作否決的可能。直到與賽金花聊天之后,他堅信,自己的這次豪賭,不管勝負如何,賭局必然成功形成,袁慰亭必然會來幫自己分擔責任。
普魯士的胃口越來越大,隨著泰西局勢的發展,普魯士已經不滿足于,在山東只獲取目前的利益,其目光盯在了阿爾比昂所擁有的那部分租界及控制的礦藏上。
這次的合作,差不多就是要整個山東的礦藏及主權,作為代價,普魯士正府,將向山東提供總數達到一百六十兆左右普魯士馬克的國家貸款。其放貸的主體,并非某個銀行,而是普魯士正府。
這筆貸款數字巨大,尤其在這個銀根緊張的背景下,可稱雪中送炭。但相應,條件也極為苛刻。
首先,這筆貸款不是以資金的形式劃撥,而是給山東方面一個虛擬的受信額度。這個額度,只允許在普魯士正府指定的企業以及范圍內購買指定商品。其中以軍火和軍工設備為主體,次要的是一些工業設備。
價格上,不接受砍價,企業報價,山東只能接受。這筆貸款利息高達一分三,償還方式則是山東的農副產品,以及包括礦產品、豬鬃在內的戰略物資。
為了保證山東能夠按時還款,普魯士將派出一批經濟專家,到山東指導發展,同時監督山東的資金流動,避免出現壞帳等現象。
除此以外,山東還必須與普魯士簽定一份戰略互助條約。根據條約,普魯士會為山東提供全方位的軍事協助,派出軍事顧問,指導部隊訓練,并監督山東陸軍,維持一個合適的規模與武器配備。
一旦發生戰爭,普魯士將會武力保護山東,使其免于陷入戰爭狀態,反之,山東也需要為普魯士軍人提供營地、物資供應以及其他相關待遇。
相對于扶桑人,普魯士人在陰謀詭計方面略遜一籌,或者說,他們在面對中國時,懶得用什么陰謀詭計。這個條約的內容,實際上就是在山東還清這筆龐大的貸款以前,全面控制山東的正直、經濟、軍事。將整個山東,從中國的版圖,變成普魯士的一塊殖民地。
根據列強一貫的作風,等到債務還清之后,他們也肯定不會走,到時候就是請神容易送神難的局面。這種情形,屬于飲鴆止渴,用一筆短期看上去非常可觀的借貸,把自己的主權給賣了。
這也是為什么,之前山東收購農產品這么順利的原因。除了趙冠侯自己在民間的信用度比較良好之外,另一個重要因素,就是普魯士人的力量影響,讓其他洋行的破壞力度下降。在普魯士人看來,這些農產品將來大部分都是自己的財產,自然不能讓外人染指。
與阿爾比昂不同,普魯士在華的商業利益不大,洋行多是做軍火生意,民用領域涉及的不是很多。自己收購這些物資,肯定競爭不過阿爾比昂人,效率低下,收效也不明顯。如果能夠遙控一個傀儡為自己服務,參考山東的經濟基礎以及豐富的礦藏,這筆生意,顯然對普魯士極為有利。
普魯士公使雷克斯,視這筆貸款,為天賜良機,是上天把東方的一顆璀璨明珠贈送給普魯士帝國。是以,他積極的奔走,為這件事最終做成往來穿梭。于趙冠侯面前,他的口氣很篤定,表示一定可以說服大總統。現在看袁慰亭的神情,也證明雷克斯的話,并非是吹牛。
“這筆聲音很大,如果傳出去,國會那里,必然是一場軒然大波。即便是山東的議員,也未必會同意。”袁慰亭直言不諱,“我現在,想聽你說一句實話,局勢,是不是到了非如此不可的地步?普魯士,又是不是一個可以合作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