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翠玉這一段狀元媒固然唱的字正腔圓,柔腸百轉,比起京里的名伶,也未見得遜色幾分,承振的弦子,也配合的天衣無縫,讓承瀾聽入了迷,竟是不忍叫停。尤其是唱的時候,楊翠玉二目之中飽含深情,仿佛真的是女子在思念夢中情郎,讓承瀾整個人都呆住了。
清樓女子以色侍人,本就不算上乘,以承瀾權勢,若想找漂亮的女人并不算太難。但是這種自真心歡喜牽掛乃至愛的感覺,那種求之不得,卻又不是毫無希望,費九牛二虎之后,才能得以入幕之賓的成就感,則只有清樓才能滿足。
各家姑娘手段高低有差,翠玉這等,卻是第一流的姑娘都沒有的本事,這份思念,這份情義怎么看怎么像真的⌒瀾此時心內竟是升起一個想法:把這個女人從這帶走,養在外頭,當個外宅。至少三五年內,自己不會也不想拋棄她。
可就在這當口,院外頭,忽然傳來幾聲大聲的呵斥“你們是誰?別往前走了?你們要造反?”
聽聲音,正是承瀾留在外頭的聽差,他不知道這是和誰口角起來,再看承振卻似混如未覺,依舊拉著弦,自己就不好表現的失態,免得被人說閑話。只看了一眼秦威“這是你的活來了。王老四勾來了打手吧,出去看看,替我把人擋回去。”
可是秦威還沒等動,外面又傳來鳳儀班男傭的聲音“我的爺,這院里馬可進不去”
一聲駿馬的長嘶,打斷了翠玉的演唱,在一聲長嘶聲后,便是重物落地的聲音傳來⌒振手上的胡琴停止了,承瀾與他,幾乎同時朝著院里看過去。只見一匹透體雪白的西洋高頭駿馬載著一個年輕的騎士,竟是跳過了鳳儀班的門樓,重重的落在了天井里。
碩大的馬蹄落在地上,將黃土地砸起一片煙塵,夏日里天長,太陽尚未落山,但已經西轉。陽光照耀下,連人帶馬,沐在陽光里,伴隨著那升騰的煙霧,仿佛一尊金甲神將騎著天馬,騰云駕霧降臨凡塵。
那匹馬曳擺尾,樣子好不得意,馬上之人是個二十上下的年輕武官,頭上戴的是二品的涅紅頂戴,在馬上朝楊翠玉一笑“翠玉,我來了。”
“冠侯!”
這一聲喊,仿佛并非出自口中,而是自靈魂。無限情意,萬般相思,都隨著這一聲冠侯噴涌而出。她向著馬走了幾步,趙冠侯已經從馬上跳下來,一把拉的手“我來的還不算太晚吧。錯過了你前面的唱,有點遺憾,讓我們唱完它吧。”
翠玉點點頭,朝承振一笑“振大爺,有勞。”
“愿天下有情人都成姻眷,愿邦家,此次后國泰民安”
隨著承振的胡琴一停,翠玉這段狀元媒算是唱完,可是承瀾的眼里,再也沒了情意,只剩了怒火。他不是傻子,在歡場打滾這么久,自然看的明白,趙冠侯與楊翠玉是相好。方才楊翠玉那份真情流露,并不是對自己,而是想著這個男人。而他馬跳門樓闖進來,也是跟自己爭女人來的。
他將臉一沉“趙冠侯?咱又見面了,這一天,見的可夠勤的。你來這干什么?我告訴你,翠玉這邊已經定下了,今個是我的好日子,我不跟你一般見識,要是樂意留下,我賞你杯喜酒,要是不愿意留下就趕緊走,別給自己找不自在。”
“瀾公,您看看,這就是緣分,不信不行。我剛在西苑壞了您一回事,這回還是得壞您的事,可見咱兩別碰面,碰面,就注定您沒好。”
趙冠侯不冷不熱的說了一句,回頭問道:“管事的呢,過來問一句,瀾公出了多少銀子啊?”
鴇媽眼見要出事,連忙朝楊翠玉丟眼色,又來拉趙冠侯“趙二爺,您先那屋里坐會,我讓人給您預備茶水,有話咱慢慢說。翠玉這會有客,等到見完了客,您二位再聊不晚。”
“不,那就晚了。我說九媽,咱明人不說暗話,我也是從朋友那聽了信,知道今天是翠玉出閣的日子,特意趕過來。怎么,這京城里的規矩,還趕開客人了?”
九媽忙遺頭“不是不是這個意思,是瀾公實際已經定下了,咱得講個先來后到不是?”
楊翠玉此時卻開口道:“媽媽,您這話就讓行里人笑話了。咱這行的先來后到,可是看銀票說話,要不然先前王四爺來的,可比瀾公爺早多了。冠侯,瀾公出的是六千兩銀子,外加一枚祖母綠扳指,我看這扳指啊,怎么也得值五千。”
趙冠侯一笑“瀾公何許人,能戴五千的扳指么?我給他算一萬兩,前后一萬六。那好,我就出兩萬。”他說話之間,自懷內伸手,已經摸出了一疊銀票,朝九媽手里一塞。“你看看,我身上還有十萬,要是不夠,就給我說個數,到四恒立刻就可以拿。再不成,就到韓中堂府上,也一樣拿錢。”
他又朝承瀾道:“這是老佛爺賞的,功高莫過救主,今天老佛爺說我來的及時,把那些攪鬧宮禁,目無君上的亂臣賊子殺的很好,所以賞下來十幾萬銀子的犒賞公,您要是不服,可以接著拿錢,咱們倒看看,誰拿的銀兩多。”
承瀾身上固然已經山窮水盡,所攜之款,盡付方才一擲。即使有錢,他也不會再花。
還是那話,什么事都要考慮成本,考慮代價。如果一晚豐流,代價是幾萬銀子,即便是旗人里最大的敗家子,也干不出這種事來。若是他真的回家去卻幾萬銀子搏一個纏頭,那就成了四九城頭號的笑話。
九媽也忍不轉再次跪下來,拉著趙冠侯的手“趙大人,您就行行好吧,咱借一步說話,萬事都有商量。這個事,我幫您想個完全的辦法,總能讓它過去。席頭蓋還有個了呢,您可不能把事做絕了。”
趙冠侯卻把手一甩,“九媽,您好歹也是這行里的前輩了,怎么今個看著跟剛出道似的。你們這行,比的就是兩字,銀子。我出的錢多,今天就是我做你們的嬌客,這有錯么?當然,翠玉要說不留我,我轉頭就走,沒有二話。否則的話,那就只能委屈瀾公,換個地方喝酒了。”
楊翠玉嫣然一笑,她方才倒也在笑,可是卻都不如此時笑的這般柔媚這般動人’承瀾飄飄一福“瀾公,您對我們的照顧,挾子是知道的。如今京城里舉目為神,出門逢仙,凡夫俗子若沒有個真神護持著,還真個是寸步難行。沒有您老人家保佑,我們這小買賣,早就關張大吉了,這份恩情,翠玉這里謝謝您。我也知道,冠侯是流水,您是石頭,翠玉要想在京城討生活,就少不了您的關照,這個道理不用別人說,我自己也懂。要是連這都看不明白,我就算白活了。”
她朝承瀾一笑,讓承瀾心頭的火氣,多少減了幾分,反倒是覺得她是個明白事理的。只要她今天把趙冠侯趕走,自己的面子就算保住了,相反還能露個臉。
可是翠玉話鋒一轉“可是,正因為您是我們頭上的神仙,翠玉才不敢騙瀾公。翠玉與冠侯,早就是一對管是生是死,都要在一起。只要他肯要我,不管他是朝廷命官,還是花郎乞丐,都沒有關系。今天他有銀子是我的客,沒有銀子,亦是我的客。至于瀾公您的恩情,我只能說聲對不住〈人,給瀾公點燈籠。”
承瀾萬沒想到,對方居然是公開拒絕自己而就趙冠侯,拍案道:“賤人,你敢!”
他話音未落,只覺得一陣風從耳邊刮過去,他下意識的回頭,卻現秦威已經不在原來的位置。一愣之時,院子里已經響起拳腳毆擊之聲,竟是秦威已經與趙冠侯交了手。
這人自從來了鳳儀班,就不言不語,偶爾說話,也不招人喜歡,承瀾很是厭煩他。可是直到此時,他才算認識到,為什么李來忠如此看重此人。
趙冠侯本已經有所準備,承瀾會惱羞成怒的動手,可饒是如此,秦威沖出來的度,還是頗讓他有些驚訝。隨著一記重拳轟出,隨后便是膝撞,肘擊、掃腿招數連貫,力大勢猛,出手廄奔著要害而去,這并非是爭風對打,而是有意殺人。
他不光是對趙冠侯出手,甚至同時也攻擊向楊翠玉,但是攻勢馬上被趙冠侯接下,并沒有傷到人。兩人在眨眼之間,拳腳互擊,一上來便拼出了真火。拳腳相撞,沉悶的聲音響起,證明彼此都用足了力量。
憑心而論,秦威的格斗能力在趙冠侯之上,大抵只有大刀王五這個級別的好手,才能與之拆招。他的拳腳沒有什么花俏的招數,也難說什么門派,里面既有摔法,也有西洋的拳擊法,另有武技中的指掌膝肘,如果硬要說總結的話,只能有一個說法,那就是單純的搏斗之術。
可是這個領域,同樣是趙冠侯的長項,兩人對于人體的脆弱及要害,都極為了解,而趙冠侯更多了依托于人類科技展,而對人體構造的科學了解,以及現代格斗技巧的加成,是以雖然武技上略有不及,可是對陣上,并不落下風。總是能夠在危機關頭避開對方的鋒芒,并且還以顏色。
擋下一記致命的頭槌,對方的拳頭轟到自己小腹之前,以拳對拳,接著以柔術去固定對方的手,但隨后又被對方彈開。兩人交手的時間不長,但事實上,每一記拳腳的攻擊,都可能導致人命。
秦威吃虧在沒見過趙冠侯那么多古怪無恥的招數,每每將要得手時,就被對方以一種古怪的功夫化解掉殺招,讓他覺得心頭怒意更盛,拳腳也就更重。他本來是打生死拳的拳手,再后來在關中做刀客,因為殺人太多,而被官府通緝的厲害。如果不是李來忠收容他,饒是他本事再大,現在也已經死了。是以,對于李來忠的命令,他都會無條件的執行。
一開始他沒打算亮刀,用了刀,就會帶來麻煩。可是現在看,似乎不拿刀不行了,即使事后引來什么問題,也自有李來忠為自己擋下。他正那么想著,試圖拉開距離時,趙冠侯一記膝擊又已經襲來,他毫不猶豫的以膝蓋迎上去,經過刻苦鍛煉的身體,并不會因為這種沖撞與拼斗而感到痛苦。
一聲悶響中,趙冠侯身子踉蹌而退,似乎是他在這次對撞中吃了虧,但是空氣中,也多了一層白霧升騰。一包石灰就在兩人對撞時,被趙冠侯拍在了秦威臉上。
但是秦威的反應極快,在石灰落下來之前,已經閉綜睛,因此眼睛倒是沒被傷到,可是短暫之間也睜不開。他在黑市上打拳,在山里做刀客,打的都是生死戰,沒有規矩可講,動石灰,也沒什么可說。但是這種感覺讓他感覺到很憤怒,凡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當秦威憤怒時,也是最可怕的時候。
他怒喝一聲,一柄短刀已經出現在手里,這就是他慣用的兵器,雖然刀長不過一尺,但是殺人已經足夠。腳步迅的前撲,如同一只捕食的獵豹,但是他所取的目標,并非趙冠侯,而是楊翠玉。他知道這個女人是男人的破綻,只要對她攻擊,就能為自己爭鰓會。
承瀾大驚道:“錯了那邊,他在那邊,別傷了她的臉”
與此同時,院子里變故猛生,就在秦威向楊翠玉沖出時,趙冠侯的度也并不比他慢,腳步一動,擋在了楊翠玉面前。楊翠玉嚇的驚叫一聲“冠侯,躲開,別管我”
隨后,刀光閃亮,槍聲響起,一切,復歸于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