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營步兵,調動起來并不為難,至于管帶人選上,則頗下了番心思。
李秀山因為在劉家臺護衛有功,元苦戰,破格提拔做了管帶,與曹仲昆各統一營,皆派入京城辦差。這人與趙冠侯義結金蘭,他們的兩營人馬,就可以看做趙冠侯的基本部隊,惟其馬是瞻。
另外兩營的管帶,一個名叫王德賢,另一個則是被降兩級使用的段香巖。王德賢此人才具平庸,但勝在一個好處,就是聽話。于上官命令言聽計從,不敢違反,段香巖則還是待罪之身,榮辱全在趙冠侯一言而決,不敢不聽。是以這四個部下的組合,就是告訴趙冠侯,整個部隊,都由他掌握了。
那一哨米尼步槍兵,則是趙冠侯炮標里的精銳,由親信霍虬指揮,確保服從調度,有此重兵護衛,錯非是拳匪聯合了右軍外加虎神營一起來攻,否則絕不至于有什么問題。等到德州出時,蘇寒芝特意囑咐著
“記得把鳳芝妹子接來啊,我怪想她的。她也真是,當時說好的,我走,她隨后就來,怎么這么長時間,一點音信都沒有。聽說現在鬧拳鬧的又厲害,她該不會是有什么意外吧?”
“我想,還不至于吧。她自己就是拳里的人,朱紅登那事也沒人知道,何況師父還是拳里極有名望的前輩,總不至于殺到她頭上。等我到津門時看一眼,總可以接人。”
原本姜鳳芝與他同來山東時,彼此心意已明,只是需要一個合適的機會迎娶,就算完成手續。內中為難者,不過是姜不倒的態度,是否愿意自己的獨生女兒做小。當然,趙冠侯也有辦法,實在不行,就先把米做成了飯,也不怕他不點頭。
按說這事是沒的更改了,誰知姜鳳芝那里不知道出了什么問題,蘇寒芝來山東后,她就遲遲不動,等到過完了年,也沒消息。眼下形勢日漸緊張,這次去津門,不管怎樣,也得將她帶走再說。這次進京的火車,乃是從路局調的專列,除了運兵之外,專門為了將各位直隸有家小的將弁將親屬運回,以免他日受害。
與他同行的除了十格格,還有簡森夫人,她在津門也有不少生意,這回要去做個疵。她倒是不怕打砸,按她的說法,不管有多少東西被毀掉,將來金國都得賠償她更好的,所以壓根就不在乎。但是總歸是要回去看看,另外,就是有幾個倉庫里的存貨,要趁機清理一下,將來可以栽贓到飛虎團頭上,把物資留給趙冠侯用。
趙冠侯從銀票里拿了一萬兩出來,交給了簡森,讓她務必設法購買些炮彈還有米尼槍,另外就是軍工原料,各種藥品。一旦生戰事,這些無一不是緊俏物資,甚至是有錢買不到的好東西。至于說這部分款的問題,總歸是從銀行周轉,只說是手續費,總可以推托。
簡森夫人的面色也極為凝重,她在洋人圈子里有很多朋友,消息向來靈通,這次打探到的消息,于金國而言,也十分不利。先是鐵勒方面向金國出照會,如果金國無力對付直隸的拳匪,鐵勒將基于兩國多年以來的友好關系,出兵助剿。
既有鐵勒開頭,余國便不落人后,隨后提出類似要求的就是扶桑。兩國之中,前者有侵占關外龍興之地之好,后者有占大員奪琉球之舊,皆是金國一等一的友好鄰邦,兩家芳鄰,皆要入境安民,大金子民命數,不問可知。
這兩國并非說說而已,鐵勒已經開始調動軍隊,派出兵艦,向大沽口方向運兵。雖然人沒上岸,但是聲勢已足,只要有一點火星,就足以釀成一場大亂。普魯士等國雖然未曾這般激進,但國內亦有出兵金國,剿滅拳匪的輿論。
換句話說,列強欲謀金國之心,非止一日,但師出終歸要有名。任意一國想要在金國身上吃掉太多利益,就得考慮,是否會觸動其他強國底線。是以,在過去的時候,可以說各國之間,還能維持一個微妙的平衡,互相略做制衡。而拳民之事一出,各國都有了出兵干預的口實,再想遏制他們,卻已經很困難了。
善于辦洋務的章桐,趁著兩廣總督出缺,多方運作,終于得償心愿,外放兩廣,躲開了是非之地々城中辦洋務的官員,才具固然不能與章桐相比,威望就更差的遠。何況,現在還有端、莊兩府的勢力從中做梗,復有清流樞臣,一力排洋,和談二字,幾無從談起,兵禍的生,就只是時間問題。
比利時是小國,對于這種出兵打仗的事,倒是沒什么興趣參加,最多是跟在后頭點洋財,揀點便宜而已。簡森夫人對于這些事,其實關注度本也不高。可是趙冠侯既一腳踏進了這個是非坑里,她就不得不為著情郎考慮,看他怎么擺脫這個險境。
曹仲昆等人也知,此次出,必是趙冠侯為主,也就安心聽吩咐。只有段香巖膽量最薄,聽到局勢危殆,幾乎就想要寫折子請操開缺,不去京里送死。
趙冠侯笑道:“幾位也不必擔心,咱們都是大帥心腹,怎么會派送死的任務給咱們?這次的情形雖然兇險,但大家只要機靈點,總可以保全自身。至于部下么,能保多少是多少,量力而行,大帥不會苛求。臨行時,給士兵了兩個月的恩餉,實際就是買他們一個敢死。”
他這話一說,就是說必要時候可以拋棄士兵,臨陣而走,上峰絕不怪罪,這幾個人,才多少有了些把握。趙冠侯又道:
“咱們營里,不少弟兄的家眷都在直隸,這次既是前往京里幫秤,也是為了咱自己打算。等到一打起來,家眷難免受害,這趟列車,就是一趟保命的車。我計算了一下,拉了咱們四營又一哨的兵,地方還有富余,而且還有裝備糧秣。等到這些東西都卸下去之后,就又是一部分空間。再擠一擠,多運些人,不成問題。而這部分人頭里,我想大概可以擠出六百個座位,賣六百張票。”
掃視了一眼眾人,趙冠侯臉上帶笑“幾位都是聰明人,這里面的事,不用我說,大家心里有數。這個時候,拳匪四處在拆鐵道,燒枕木,連泰西的工程師都遇害了。想逃難的,多是乘馬車,可是馬車一來逃不快,二來逃不遠,飛虎團沿途搜檢馬車,遇到他們,最輕的也是搶去盤纏行李,重者就連性命也未必能保。這火車既快又安全,我想,那些大紳巨賈,定然舍得花錢。”
這里的商機,在掣人基本都看的明白,王德賢年歲最長,生的土里土氣,怎么看也是個土佬。他賠著笑臉道:“這車票的事,確實可以辦,但是得大人辦,我們這次是跟您一起辦差,怎么做,都聽您做主。您說讓誰上,咱就讓誰上,不讓誰上,就不讓誰上。”
趙冠侯一笑“王老哥太客氣了,論起來,您在軍里還是個前輩,我得叫您聲兄長呢,可千萬別喊大人不大人,當不起。咱自然是得先緊著自己人上車,但是其他人,也能帶一點。我的家眷早就接走了,可是在津門,還有一些朋友,在家眷的座位里給我留五十個,然后車票里留五十張,其余的,就是你們幾位這次的收入。”
四人心知,這是送錢送人情給自己,也是趙冠侯刻意籠絡,避免大家生了嫌隙。顯然他要抓的,不是銀子,而是部隊≤仲昆道:“老四,咱幾個人里,你的腦子最好使,這事你拿主意∠三家口多,讓他多上點人,我這的票就不賣了,歸你調劑。我也不認識多少人,就是克帥一家子對我有恩,讓他們上車就好。”
李秀山則曳“我們家的女眷,早送到山東避難了。至于男人,走不了≡鍋伙這碗飯,要的就是個臉面,越是這事,越不能躲,躲了就立不住了。所以我家的家眷車票,都留給老四,你想讓誰上車,就讓誰上車。”
簡森的友人,都是洋人,不用坐這專列。倒是十格格交游廣闊,不知道哪里就有熟人,賣票也好,送人情也罷,她要周濟的人倒是不少。趙冠侯如果不做這個姿態,將來的話,下面必然會有閑話。
現在他先把態度做出來,又有曹李二人配合,王、段兩人更沒話說,兩人家屑不在直隸,就把自己這部分家屬的車票讓出來,歸趙冠侯調配。
等到天色將晚,趙冠侯左右各擁一佳麗,卻不能比翼齊飛,心里頗有些遺憾。可是十格格和簡森心情都不好,誰也沒心思做這事,他也就只好哄著兩人,說些閑話。
十格格道:“白天從車窗往外看,著實有點嚇人,路兩旁,總能看到紅巾攢動,仿佛是一片火海。在山東時,對這還沒覺,等到了直隸,就感覺出嚇人了。火車線路也不能保全,總得走一段修一段,真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又來一伙拳匪。”
“放心,他們不敢來了。武衛右軍這個名字,他們當然恨之入骨,可問題是,我們有四營人。聽到這個數,他們就先沒了魂,不管嘴上怎么罵,真說來打,他們也不敢。現在這幫人膽氣雖然壯,但也是打勝不打敗,如果在我們身上吃一個大虧,也感覺劃不來過他們的數量確實太多,行為也確實過分,這豐祿豐制軍當真是太顢頇了。”
簡森則滿面愁容“我已經聞到了戰爭與死亡的味道,冠侯,其實如果你想的話,可以跟我到比利時”
“謝謝了,我的洋夫人⊥算是有戰爭,也不一定傷到我,你只管放心。我的命大的很,沒那么容易死。其實打仗對你來說是好消息啊,你的地雷生意做的紅紅火火,聽說各地租界都在買地雷防拳匪,你可是大財源。”
直隸自從開了年,就沒下雨,初夏的天氣,北方的天氣已經格外的悶熱,今年的暑熱來的早,天氣又悶又熱,總讓人覺得一口氣壓在喉嚨間,呼吸都不舒服。
等到了老龍頭的時候,天熱的更厲害,怎么扇風,都不涼快。津門到京城的鐵路線,就只通到楊村,再往前的,都被團民破壞,車站被燒,洋人工程師壽,鐵路已經走不通。四營兵先在津門下車休整,隨后步行開拔,前往京城。火車停在站里,等著家眷們上車之后,再行返回。
自津門出的列車,還有一兩趟,逃難的人,都希望搭乘上這最后的列車離開是非之地〉站里極是擁擠,大批人背著包裹,扛著行李,拼命的朝里面擠。
婦女、老人,在這種誠永遠是吃虧的,不時有女人的尖叫聲,或是老人的慘叫聲響起。總算見到成千的大兵,加上雪亮的刺刀,讓這些進站的人不敢造次,乖乖的讓出一條路來。
趙冠侯叫過王德賢“王老哥,你的一營人,留守車站。一來防范著拳匪像燒京城車站一樣,把咱的車站也燒了。二來,就是別讓沒票的人上車。咱按規矩辦,見票上車。沒票的,說出大天也別放。”
“大人放心,卑職全都明白。”
曹仲昆帶了一支人馬先回北塘,去接自己的家小,趙冠侯想著先去孟家看看,把孟思遠一家送上火車,然后再去找姜鳳芝。大軍行動不便,他只帶了霍虬的那個米尼步槍哨,其他部隊則先往新農鎮舊地駐扎。另撥一營兵,護送著十格格和簡森到紫竹林,進租界再說。
趙冠侯這一哨人,剛剛出不久,就見到幾十名頭纏紅巾,腰扎紅色大帶的拳民,提刀持槍的過來,見趙冠侯頂戴花翎,騎在一匹高頭駿馬上,便怒目而視。趙冠侯只當他們是劉家臺的殘部,心生警惕,霍虬的手,也放到了左輪槍上。
可是這些人并沒有動攻擊,只是用充滿怒火的眼光看著趙冠侯,讓他頗有些不明所以。這種眼神不是仇恨,而是單純的憤怒,自己難不成穿了什么犯忌諱的東西,招了他們的火。
一路行來,沿途所遇拳民越來越多,前后三五伙,足有四五百人,無不對其怒目而視,只是見他身邊有兵,不曾動武。
堪堪走到興龍街,對面來了四匹頂馬,馬上四個材官,全都是有頂戴的官身。能用這等人做頂馬的,官職自不會小。趙冠侯連忙勒坐騎,只見,四人后面一員老將,頭上亮紅頂戴,身穿麒麟補服,相貌堂堂儀表端莊,老而不衰,二目之中精光四射。這人他也認識,正是武衛軍里聲名極著的武衛前軍的統領程功亭。
此人是淮軍宿將,戎馬半生,軍功卓著。當年曾于袁甲三麾下聽用,與袁慰亭有些香火情分。他在部隊里資格老,名頭大,自身亦是一品記名提督,不管于公于私,趙冠侯見他,都必須下馬施參。
可不等趙冠侯下馬,不遠處,百十名頭纏紅巾,手提刀槍的拳民已經向這里沖過來,為一個中年漢子手提大刀指著程功亭怒罵道:“程鬼子,你滾下來,今天可讓我們遇見了還想留下腦袋?”
程功亭只有四名護兵,自不敢接話,低頭催馬,竟是要逃走。趙冠侯卻迎在路上大喊一聲“程軍門,您大人大量,不與草寇一般見識,卑職卻看不過去。霍虬,開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