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里屯步軍統領監房門口,看著監房里兩具死尸,以及三四個傷號,那位和順和管獄的臉色,比死了親爹都難看。
趙冠侯身上穿著黃馬褂,加上頂戴并沒有摘,只是臨時進監房,他無權搜身。再說這人是個刺頭,也不是他想搜,就能搜的了。按他想著,這是展英帶的人犯,應該是搜過的,誰能想到,他身上居然還帶著匕?
那些打手,是康祖仁花了錢雇傭的,是京城里打行的人。雖然身上有些功夫,但卻不是亡命徒。加上趙冠侯身為朝廷命官,康祖仁也不敢真讓人殺了他,只是囑咐著將人打的動不了就好,但是絕對不能帶兵器。
趙冠侯一連用刀殺了兩個,又挑了幾個人的筋,其他人就不敢再動。到了后半夜,監房這邊,全都為一件事奔波,就是如何處理死傷。
也就在這段時間里,這名管獄才剛剛認識到,這個趙冠侯的能量有多大。先是章合肥那邊的人,派來過問了此事,縱然他已經罷相,要想收拾自己一個小管獄,也不過是彈指一揮的事。隨后又是慶王府的關系,一名管事親自過來關照,不能讓趙大人受了委屈。而到了此時,這名小管獄也現自己似乎是低估了十格格和這個姓趙的關系。
十格格交情很廣,在京城里,稱的上她朋友的人極多,但大多數都是泛泛而已,不至于真的有什么嵌。是以展英提醒他時,他并沒有往心里去。可是看她關照趙某人的意思,這分明是可以稱為知己的真正好友,這下可就難辦了。
這位管獄此時并不清楚,更大的麻煩,生在總辦各國事務衙門。普魯士駐金國公使焊,正式向金國方面聲明,有關金國提出的外交流程,普魯士帝國無酚受。亨利親王,絕對不會以“立見”的禮儀,去見慈喜太后,必須給以座位,與太后平起平坐,否則就不去拜見。
本已經焦頭爛額的張陰恒與焊交涉了一番,并沒什么作用,而沒作用的最主要原因就是,一向對他比較配合的慶王,冷眼旁觀,暗中拆臺。甚至連衙門里幾個普魯士股的章京,也都不肯配合,等到上午九點鐘一過,楊崇尹參彈張陰恒的折子,也送到了天佑皇帝面前。
張陰恒在皇帝身邊也有耳目,奏折一至,警報即來∶在官場的他,此時本能的感到了情況不妙,原本趙冠侯以懈上,咆哮衙署,自己占盡了道理。加上有天子回護,就算關上趙冠侯一晚,也沒什么要緊。可是現在的局勢展大出自己意料,竟是有不能掌握之態勢,這一遭恐怕要吃虧。
仁壽宮內,慈喜太后面沉似水的坐在御座上,兩眼微合,手中捻動著一掛嵌壽意伽南香十八子手串,自顧念著心經,絲毫不看一旁跪著的天佑帝。雖然目前太后撤簾,皇帝拿回了全部權力,但是見到慈喜太后,雙膝依舊忍不住軟,自然而然的跪了下去。
兩人之間,既是姨甥,又有母子名義,且天佑帝是慈喜一手帶大,彼此感情按理說應該極為親厚。但實際上,于天佑帝而言,自小到大,對于這位太后的感覺始終是畏對于敬,而敬又遠多于愛。
在家庭關系中,太后更多的時候,扮演的是嚴厲的父親,而非是慈祥的母親,乃至稱呼上,都要叫做親爸爸。天子的宮闈秘事,亦受制于太后。當初立后冊妃時,只因為洋不合太后心意,皇帝看中的女子,就被撂了牌子,不得納入宮內,使得這位四海之主,只能看著自己相中的女人被指婚給他人。
后來他又與珍妃親近,可是這位寵妃與太后這個婆母的關系,同樣糟糕。乃至于如今堂堂天子面見太后,亦要先給太監送上五十兩銀子的禮。否則太監只消選個太后心情不好的時候,讓皇帝去見,就能讓堂堂天子數日不得歡顏,母子之間的隔閡不問可知。
不管是京官還是各地督撫疆臣中,天子也不占優勢。雖然太后已經放權撤簾,但大臣中重母而輕子,乃至于只知有母不知有子者,大有人在。天佑帝本身,并不是膽大之人,這次又搞出了大簍子,在太后面前,就更有些手足無措。如同個犯錯的孩子,等著家長的責罰,絲毫見不到天家威嚴。
慈喜太后不肯看他,直到一段心經念完,才自顧說道:“皇帝,你已經二十八歲了,成了婚又親了政,已經是個大人了,就得拿出個大人的樣子來。你是大金的皇帝,是萬民百官的天,是他們的主心骨,不管到了什么時候,都得挺胸抬頭在這樣子,要是被外官看見了,他們誰還肯服你?有什么話,坐下說。”
李連英手腳麻利的搬來了一張御座,天佑帝戰戰兢兢的坐下,臉色依舊很是蒼白,“親爸爸,普魯士的亨利親王那邊來了話”
慈喜卻打斷了他“洋人說什么,我不聽。這是這國家大事,跟我一個老太太說不著。你現在親政了,遇到事該自己做主。再不成,還有翁師傅,有張陰恒,這都是走一步三個主意的棟梁,我一個沒見識的老太太,你跟我這怕是也說不明白。還是趁早,去找你的翁師傅,找你的張大人,再不,我讓人去皇宮,把景仁宮那個給你找來?那是你的智囊,你有什么疑難,該去多問問他們。”
“親爸爸,您這么說,兒子就不配為人子了管到什么時候,這天下大事,也得是您做主。”
天佑帝的身體本來就不是太好,此時既緊張又有點不知所措,頭上的汗出了一層又一層。慈喜心里不忍,吩咐李連英道:“給皇帝倒一碗冰鎮酸梅湯解暑,再準備熱毛巾擦一擦,皇帝,你別急,這事急不得,有什么話慢慢說。”
“親爸爸,兒子沒想到,普魯士人這么野蠻,您答應接見,已經是天大的恩典。可是他們,卻不肯接受立見,要么不見,要么就要平坐”
“洋人這要求,就沒道理了。你與他們平起平坐,便是平輩相交,他們也與我平起平坐,這輩分怎么個算法?化外蠻夷,果然是不通人性,怎么連點規矩都不講了?”慈喜冷哼一聲“不見?這主意誰出的?想的倒是很對我的心思,我年紀大了,正懶得見那幫洋鬼子,還不如干脆不見,彼此清凈。”
不見之議,乃是由翁放天提出,借洋人的話,順水推舟,不讓慈喜與親王見面。可是張陰恒久辦洋務,頭腦遠比翁放天清醒,知道這種誠,如果慈喜不露面,必然會讓洋人生出疑問。以為大金國內政局有變,太后或以不在人世,或是國內生宮變。
彼時,若是有洋人趁機難,或過問金國內務,甚至以一旅之師問罪,局勢就無可挽回。是以無論如何,慈喜都必須要見一見亨利親王。
天佑帝連忙道:“親爸爸,您要是不肯見那洋人,兒子也就不敢見了。”
“那好啊,咱們娘兩都不見啊,讓這個亨利親王怎么來的,怎么回去。你現在是總攬朝局,遇事要有個定見,決定的事,不要隨便更改。若是自己有了決斷,就不必都問我。”
“咱們前幾年剛吃了虧,現在國窮兵弱,餉械兩絀,與西人動刀兵,似乎不是時候。”
“不是時候?”慈喜的聲音一厲,終于將頭側了過來,盯著天佑帝。“我倒不明白了,咱大金什么時候,和洋人動刀兵是個時候?好象說的,咱能從洋人手里討到便宜似的。既然知道打不過,那就該好生著談,這邊擬好了章程,把該問什么話都商量好了,那邊還沒跟洋人通氣,這差事是能這么辦的?這回在東郊民巷那邊,咱大金國怕是已經成了個大笑話了吧?”
“親爸爸教訓的對,這是兒子的不是”見慈喜怒,天佑帝只覺得心頭狂跳,幾乎又跪了下去。慈喜卻已經哼了一聲“看看你這副樣子,可有一點人主的威風?這事是不是你的不是,我不知道,但是總歸是咱們自己的事沒做好。天子是永遠不能有錯的,有了錯,必然是下面的人,沒能灸效力該想著,是用錯了誰,是誰辜負了圣恩,而不是在我這認錯!”
天佑帝心知,母后心里是記恨張陰恒,現在他又是負責接待的大臣,出了這樣的事,怕是很容易就遷怒于他。連忙分說道:“親爸爸息怒,下面的人確實有錯,不過也在用心補救。兒子年輕識淺,不知該如何處理,還請賞個章程,兒子也好設法處理。”
“章程我可不敢有什么章程。你現在是皇帝,定章程的事得是你,我要是定章程,那還叫什么歸政?大臣,會說閑哈的。”
天佑帝心知,慈喜心里還存著別扭,若是她不肯配合,接見的事,肯定做不下去。乃至于軍機里的后黨,就足以把整個接見破壞掉。他擦擦頭上的汗“額娘,您就可憐可憐兒子,求您指點一下吧。現在的情形,兒子真的是沒辦法。”
李連英在旁道:“老佛爺,萬歲確實也很難,現在這個時候,您這當家人,是該給想想辦法。家里的大爺遇到了難處,老太太也要點撥幾句,免得大爺真的吃了外人的虧不是?再說,現在這里還嵌著外人,若是真讓一些人把事情做砸了,最后還是咱大金國丟臉。”
慈喜這才把手串一放,“你們就是合起伙來,不讓老太婆清凈是我不肯開口,而是我說的話,皇帝不肯聽,那我說了,又有什么用?差事辦成這樣,下面的人,不動幾個,怎么服眾,又怎么讓有本事的人出力?還有,我怎么聽說,昨天晚上京城里鬧的很不成話?御史指使步軍統領衙門亂抓人,還搞出了人命。我看崇受之這個官是不想當了*是迎接那什么親王時,地面上還是這么亂,我看咱這臉,就要丟到海外了。”
天佑帝也知,慈喜雖然不出頤和園,但是有李連英替她打問消息,宮內耳目亦多,風吹草動皆逃不過這老婦人的耳目。
楊崇尹彈劾宋伯魯濫用官威,勾連九門提督,擅捕二品大員的折子,太后肯定已然知曉,遮掩是沒用的。本來趙冠侯掀了張陰恒的公案,這是極大的罪過。可偏生,張陰恒簾眷莖,從昔日的寵臣,變成了太后的眼中釘,趙冠侯則是太后新近頗為看重的紅人。
太后的紅人,掀了皇帝紅人的公案,隨后被逮到了步軍衙門監房,又鬧出了動刀的事。這件事背后傳遞的信息,顯然已經出了這一案的本身∠太后今天的火,就是沖著這干人來的。
“親爸爸教訓的極是,兒子命人去查個清楚,不管是誰佃公事或是以權舞弊,絕不會輕饒。”
“你自己心里有數就好,我告訴你的話,就是這么一句。事情要由人來做,用對了人,就什么事都能做成。若是用錯了人,就什么都做不成。至于什么人是對的,什么人是錯的,那就是皇帝的事,我已經歸政,就不多過問了。否則,又該有人說我歸政是假,戀權是真,我犯的上落這個名聲么?”
等到天佑帝趕剛剛走出仁壽宮宮門,李連英就已經熊著跟了上來,他與天子的關系極為親密,天子見他向稱諳達,以師禮待之☆連英也在自己的能力范圍之內,盡力回護著皇帝,維持著母子兩人的關系。他方才見天子奏對時,并不十分合太后心思,這時就只好追上來,向天子說明。
“萬歲爺,您想要重用張大人,奴才是知道的,也不能說不對。只是您聽奴才一句勸,眼下這個當口,讓張大人退一步,對他對您,都是好事。章合肥辦洋務多年,這件事,自然有辦封決。可是他和張陰恒不對,只要張陰恒在,他肯定不會出手。萬歲的想法,奴才知道,可是老佛爺心里屬意誰,萬歲爺也該有個數。多余的話,奴才不能說,只說一句,順者為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