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撲中文)
離進京的日子還有幾天,他特意告了假,回家既取黃馬褂,也把這消息對蘇寒芝說了。姜鳳芝在旁聽著,眼神有些呆滯,半晌后才反應過來,晃著蘇寒芝道:“姐,你聽見了么?冠侯這眼看就要變二品了!二品啊!我聽人家說評書,黃天霸也才是個二品。你這再來個誥命夫人,我見你還得給你磕頭了。”
蘇寒芝呸了一口“你啊,快別把我搖晃散了,我就知足了,還磕頭呢。再說,我可不想讓冠侯做這差事,跟洋人打交道,太危險了。聽說那幫人野蠻的很,稍不如意,就要打要殺,頂難伺候呢。我寧可冠侯當個太平官,吃點太平餉,也不愿意他冒這險。”
不管她怎么說,但是趙冠侯出發的事已經定了,自然不能更改。晚上一家人湊在一起,吃了一頓飯,算是接風,也是餞行。至于多出一個姜鳳芝,大家似乎都已經習慣了,沒人覺得她在這里不合適。
等到夜晚時,趙冠侯抱了鋪蓋,剛要走到書房去睡,卻被蘇寒芝叫住。后者在黑暗里沉默了良久,才鼓足勇氣道:“女人不比男人,不講守孝三年,我給爹守孝也到一百天了,今晚上你別走,就住這吧。”
三日之后,趙冠侯自老龍頭啟程進京,在馬家堡車站下了車,毫不意外的,就看到了那輛亨斯美。駕車的,還是前兩次那位名叫進忠的跟班,朝趙冠侯打了招呼,將人讓到車上。
完顏毓卿今天并不像過去那樣打扮成男人,而是穿了一身西洋裙裝,頭上戴著一頂天藍色小帽,顯的既美麗又洋氣。等到馬車跑起來,之后,她笑著問道:“怎么樣,好看么?”
“當然好看了,十格格穿什么都好看,來讓我好好看看。”
毓卿輕輕抗拒了幾下,隨后就任他抱著,只小聲說著“誰怕誰?十爺還怕你不成……額駙……”
兩人小別重逢,卻勝新婚,膩了一陣之后,趙冠侯忽然將一條長長的發辮放到十格格手里“你上次說,我沒有辮子就好了。我答應了你,一直沒做,這回補上。”
“啊?你……你把辮子剪了?你不要命了!”毓卿上次只是隨口一說,沒想到趙冠侯真的把辮子給剪掉了,腦后只戴了條假發辮充數,若是仔細看,很容易看出端倪。
此時金國對于辮子管的還是很嚴,除非是教徒或是領事館里吃洋飯的,其他人剪辮子,是要掉腦袋的。尤其京城不比南方,管理的更為嚴格,金十大驚道:“你這人……怎么……怎么這么楞啊。我就是一說,你就真干啊。”
“怕什么?我們那的殷午樓殷大人,從普魯士一回國,就把辮子剪了,見老太后,也就戴條假的充數罷了。我這回是要見普魯士親王,自然少不了要應酬一番,這樣利落。再說,你既然說過我沒有辮子比較好看,我就聽你的了。”
毓卿心內一甜,她性子比較古怪,既有男兒的豪爽任俠,卻也有女兒家的細膩與多情。當日在沖動之下失去貞節,趙冠侯又自有婦,她心里始終有個疙瘩未消。直到見他肯為自己剪了辮子,只覺得在他心里,一定是自己的位置更重要一些,也就格外的歡喜起來。
“你這次的差事,還是我跟阿瑪那說的,沒想到,你倒是剪了辮子,真是膽子太大了。只求老天保佑,千萬別被看出來,否則真的會很麻煩。”
她邊說,邊將那條辮子仔細的收起來,這是這個男人送自己最好的禮物,亦是二人情義的見證,自當妥善保管。
“迎接親王這差事不好干,不知道哪里做的不得體,就會引發糾紛。就連賢良寺那位合肥相公,這回也被請出來一起負責接待事宜。只是他與張樵野不合,兩人互相掣肘,誰也不肯出力。至于那些普魯士股的章京們,就更不要說了。要論本事還不如我,給阿瑪愁的夠戧,我就只好保舉你了。雖然差事難做,但是只要做成了,升轉也便當,便是連升幾級,也大有可能。”
說到這里,十格格面上微紅,一個四品涅藍頂,自然是入不了慶邸法眼。可如果一個二品大員,好歹也算是有資格,娶她這個野格格。只要瞞著父親兩頭大的事,這事就大有希望,只是一想到這一層,不管是如何大膽的姑娘,依舊是難免有些害羞。
這次由于是公事,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有差遣,宣旨傳召,要求有召必到,住六國飯店就不方便。
時下官員進京,流行住會館,可是津門離京城太近,在這里并沒有會館。是以車馬停在西城附近的一處小宅院之外“這是那琴軒的一處別院,我跟他說,問他借幾天住一住,他也答應了。你放心,他跟我阿瑪很是來得,住上幾個月也沒關系。”
完顏毓卿邊說邊在前領路,門上的下人,內宅的丫頭,也都配的很齊全,態度上也極是恭順,仿佛趙冠侯真是這宅子主人一樣。當然,每人一份的好處,也不可短缺,否則便沒有仆人給好臉子。
等到坐定之后,丫頭獻了茶,隨后就乖乖退出去,毓卿問道:“額駙,你這次進京,帶了錢么?”
“錢?當然,肯定是帶了,兩萬多吧,怎么,你要是有用項,就都拿去吧。”趙冠侯前者分了元豐當的抄家物,那幾幅古畫有一幅送給了齊開芬,另外三幅字畫交給簡森夫人出手。
不想,內中既有前朝皇室手跡,更有一幅極珍貴的字帖,乃是大宋權相蔡京的真跡,拿到了香港的拍賣行,扣除手續及往來費用后,到手的款也有三萬五千余兩。
他這次進京,備了兩萬兩的大數,另外還有三千多兩,準備打點下面。只當十格格用錢,當下從護書里,把銀票都拿出來。
毓卿的眼睛一紅,又拼命的眨了幾下,總算把眼淚擋了回去。“沒有……我用錢會跟阿瑪要的,我是說你……現在萬歲當家,那龐得祿便又威風起來了。他要是對付你,可是不好辦,總要有個人護持著才好。要想對付姓龐的,就得把皮硝李喂飽。別看太后如今還政,可是萬歲見了皮硝李,也要叫他一聲諳達。他肯為你說句話,龐得祿也不敢對你怎么樣。”
她邊說,邊也拿出自己的荷包,將里面的銀票攤開,卻足有三萬多。她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神色“怎么樣,不少吧?我告訴你啊,我把六國飯店的房子退了,又把一些玩膩的小玩意出手了,要不是那輛亨斯美沒人接手,我就把它也賣了。現在我住我娘那,不如過去方便,可是省錢啊。還有,鼻煙我現在聞的很少,也用二路煙湊合,像是那鴨頭綠,我可是不再抽了,太貴。”
一個使錢如流水的格格,現在卻開始像個家庭主婦一樣計算起開支,趙冠侯心內一軟,一把捉住她的手“毓卿,你不需要這樣,我可以養的起你的。”
“我知道,我的額駙肯定能養的起我。但是……你若是把銀子都養了我,蘇氏那里怎么辦?她當初跟你相識于寒微,能陪著你一起吃苦,一起過窮日子。我為什么不可以?她能受的罪,我就能受,否則的話,不是被她比下去了?我完顏毓卿,可從不會認輸。再說,我現在日子過的也不苦,吃喝玩樂的場面,一樣應酬。就是把不必要的開支去了,這樣也挺好的。我都沒想到,我這些年,花了這么多冤枉錢。這錢你拿著,我們去東興樓吃飯,再把錢存上,我想皮硝李那邊,也就明白咱的意思,剩下的事,就全看他了。”
東興樓乃是京城里第一號的山東館子,背后的東家就是李連英,趙冠侯與毓卿到了樓上,徑直奔了單間,隨后就點了糟燴鴨條鴨腰、鹽爆肚仁、炸肫去邊、烏魚蛋格素幾個招牌菜,再將一個一萬兩的銀票遞上去,只說是在柜上立個折子,為了將來再到這里吃時方便。
掌柜的乃是乖覺人,自然知道,這么大的數字,不會是什么壓柜,自是有事求自己的東家幫忙。何況四九城大名鼎鼎的金十,一身洋裝相陪,似乎像是相好,就更不敢小看,將趙冠侯的名字履歷,都詳細的記下來。
趙冠侯與金十在雅座只喝了幾杯酒,菜也剛上了壓桌碟,門簾忽然被人掀開,兩人抬頭望去,只見大總管李連英從外面走進來。
“十格格,趙大人,你們這是鬧的哪一出?若不是奴才恰好出宮辦事,下面的人,險些就把那錢收下了。這話是怎么說的來著,這不是沒交情了么?這東興樓是咱自己的產業,你們想來就來,想吃就吃,吃完抬腿就走,提結帳,不是打老奴的臉么?一萬銀子壓柜,這個禮……太重了。”
兩人連忙起身見了禮,十格格親切的上前叫了聲李大叔,趙冠侯也道:“大總管,這十吊銀子,是孝敬大總管的,還請您不要嫌少。”。
李連英卻笑著擺手“不敢當,不敢當。十格格,你這是存心折奴才的壽數啊,見面就喊大叔,我哪有那么大的福分,壓不住啊。”他又看看趙冠侯
“聽說韓仲帥保了你二品的頂戴,我會相法,上次見你,就說你印堂發旺,官運亨通。果然么,這剛剛二十,就是二品頂子了,將來的前程,定是無可限量。至于這十吊錢,我可不能要,你不是袁容庵,更不是韓仲華,沒他們進錢容易。有個心意到了,我也就知道了。看來這天下人,也不都是勢利眼,還是有人記得我這把老骨頭,還肯認我這個老奴。”
“李大叔,您這說的什么話,我們哪個敢不認您?這點錢,是我幫冠侯湊的,您也知道,我存不住錢,手上的錢財有限,只那么點意思,您別嫌少。將來手上寬松了,再多孝敬大叔一些。”
趙冠侯也道:“大總管,您客氣了。這點錢不算什么,不過是在下一點小小心意,孝敬總管買包茶喝而已。您要是不嫌少,就請收下,否則今后在下可是沒臉來這東興樓吃飯了。”
李連英打個哈哈“要這么說,我不收錢還不成了,既然這樣,那這回我就收下。可是下次,千萬不準再送,否則咱就不見面了。這菜啊,你們是點了不少,可是別在這吃了。你們跟我走,咱去吃個大戶,你們點的菜,待會我讓伙計給送去。”
“大戶?不知是哪一家?”
“酒醋面局,楊立山他們家。今個楊四爺請客,我們就過去湊個趣。他是個四九城有名的吃主,家里的廚師很有幾下本事,與這酒樓里的手藝大有不同,到時候一試就知。”
雖然慈喜太后歸政,可是李連英于眼下京城里,還是一號遮奢人物,他肯開金口相邀請,沒人能不給面子。二人隨他下樓,金十與趙冠侯上了亨斯美,李連英則是自己有一輛馬車,直奔酒醋面局的楊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