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從正門方向升起，并且在空中擴散、翻轉成暗紅色的那一刻。

聶承顏所能做的，只能是緊緊的摟著整個人都在顫抖的水星小菡。刺耳的尖叫、玻璃爆裂的砰嘭、明明是風和日麗的下午卻突然刮起的風吼、驚呼聲和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而急速使用遁法躍出的老師們不同術法的雜音，匯集成一束，藉著耳鼓的震動從四面八方涌入她的腦海，即便是一向聰慧的她，這一刻也只能是驚慌和不知所措。

作為學生下意識的想要尋求老師的幫助，卻又馬上想起此時此刻在他們身邊的老師，年紀比自己還小。驀地抬頭，想要連老師也一同保護住，眼前靈氣一卷，有什么東西飛了出去，風往兩側倒卷，急促的破空聲暫時掩蓋了其它。驚慌的視野中，矯健的影子如同炮彈一般在她的前方彈射而出，躍上了對面教學樓的高處，輕輕一點劃空而去。

聶承顏的眼眸進一步放大。

暫時拋開女班長驚訝的目光，男孩身如游龍，飛速的接近學校的大門。

沖起的灰影猶如煮開的沸水，在天空中向周圍翻騰，滾出的是一如紫菜投入熱湯后漾出的暗紅。越往前方越是寒冷，仿佛前面就是黑色的冰窖。刷的一聲落在石柱上，驚慌的門衛從下方石柱旁喊叫著往校內逃去。

正門前的空地上，嬌小的女生就像是失控的羔羊，朝著天空發出凄絕的尖叫，身上有幢幢黑影溢出，陰森而又怪異。

心中知道不妙，男孩手一劃，青色的光芒在手中具現成光條旋繞的符文。另一邊的石柱上，恰在這時傳來“嗑”的一聲輕響，一個老者僅僅比他慢了一步到來，手中持著不過是一米左右的手杖，發出的正是杖頭敲在石塊上的聲音。

“我來吧！”老人從石柱上躍出，手杖點向了無助的女生，杖身有長長的符文，如同崩開的彈簧一般，一圈圈的被解放，朝杖下的女生套去……

下午第一節課上發生的意外，漸漸的平復了下來。

一些學生試圖打聽發生了什么事，然而教師們一個個的，守口如瓶，讓他們什么也無法探出。

凝聚在校園門口的黑暗與陰冷氣息，正在慢慢的消散，那一塊塊因為玻璃碎裂后，變得殘缺的窗戶，以及墻壁下滿地的玻璃碎片，在告訴大家終究還是有什么事情發生過。

學校的一隅，遠離教學樓和宿舍樓的所在，鋪了白色床墊的床鋪上，昏迷的女生躺在上面。

床邊，穿著白底紅邊、寬松的運動服的聶承顏，坐在那里，看著昏睡的水星小薇。蒼白的臉蛋，仿佛失去了所有的血色，身體在被子下顫動，顯然是在睡眠中做著噩夢。

雖然知道小薇出了事，但到底發生了什么，她卻是一無所知。在那之后，他們的班主任邢老師接替了小寒老師的課，她卻被帶到了這里。大約是因為，身為班長的她原本就在日常中照顧著水星姐妹的生活，于是這一次，她也被喚過來幫忙。

“這孩子不是被封住了靈脈嗎？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門外，有低沉的聲音傳了進來。

然后就是一個老者的嘆息聲：“看來是受到了刺激，天生的靈能突然暴走，突破了我以前對她的封印約束。”

“她的天生靈體竟然能夠做到這一步？”

“不？她自己畢竟沒有經過真正的訓練，就算是靈能暴走，也突破不了我這老頭子對她的靈脈阻斷，應該說是誤打誤撞。為了阻止她發生游魂現象，魂魄進一步丟失，同時也是為了準備‘釘頭七箭’，小寒那孩子通過天官賜福強化了她天生陽神靈體的體魄，天官賜福的強化和她自身積壓的負面情緒的徹底崩潰，沖破了被暫時截斷的靈脈。也幸好失控的只是她一個，當時她的姐姐不在身邊，再加上小寒的賜福天官對水星小菡的陰鬼體質有封閉作用，沒有讓姐姐受到妹妹暴走的靈能影響，否則，弄不好真有可能再次出現血淵事件。”

聶承顏聽出，正在外頭說話的是學院的兩位副院長，也就是郭宏闊郭老和第鵬天。郭老在學院里有著尊崇的地位，不過本身是屬于學術派的，學校里的具體事務和管理不是他的長處，所以更多的時候，不過是掛個名頭。

“竟然會在這種時候，發生這樣的事！”第鵬天顯得有些頭疼。

“為什么在這種時候把她們的父母叫來辦手續，而且還讓這孩子撞到？”

“郭老，我們跟她們父母約好的其實不是今天，而是明天，根據我們原本的安排，明天這個時候，她們姐妹兩人已經到了金庭山，他們的家人過來辦手續，但是因為他們的家人明天有重要的事，提前過來了。至于會被水星小薇撞上，純粹是意外，這個時間點她們兩個應該在上課的。哪怕是撞上他們的是姐姐都要好些，偏偏是妹妹……唔……”

“怎么了？”

“我開始懷疑這是不是真的只是意外，我覺得有必要去調查一下！”

匆匆的腳步聲在外頭響起，顯然是第副院長急急的去了。

嗑、嗑、嗑……

門被打了開來，郭宏闊郭老手杖拄地，進了房間，往屋內的女生看了一眼：“我們剛才說的話，你都聽到了？”

“嗯！”屋內的女生低低的應了一聲。

“這些事，原本是不應該讓人知道的，既然你已經聽到了，沒奈何，老夫也只能殺人滅口了！”郭老陰森森的舉起了手杖，無形的能量聚集。

“郭爺爺！”女生沒好氣的叫了一聲。

“呵呵，開個玩笑，”郭老放下手杖，來到床邊，“這幾個月忙的一塌糊涂，也沒空到你家坐坐，你爺爺身體可還安康？”

“大約也死不了！”

“可惜，可惜……呃，我是說，那就好，那就好！”郭老一臉惋惜的樣子。

“郭爺爺，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小薇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聶承顏坐在凳子上，抬頭看著郭老。她心中知道，既然在這種時候把她叫了過來，既然明知道她在里頭，兩個副院長仍然沒有回避的，在外頭談起小薇的事，那就表示，他們原本就已經決定讓她知道。

“今天下午，她們姐妹倆的父母來了學校一趟，被小薇同學撞上了！”郭老嘆一口氣，“結果被她看到了不該在這個時候讓她看到的東西……”

他取出兩份文件，遞給聶承顏。

聶承顏接了過來，疑惑的看著，緊接著吃驚的道：“竟然……這樣？”

“這么說，爸爸媽媽是來跟我們斷絕關系的？”遠處的另一邊，水星小菡站在房間中央，低著腦袋。

“確切的說，是徹底放棄對你們的撫養權和監護權，從現在開始，你們兩個人的撫養權和監護權全都轉移到校方！”學院院長坐在桌子后邊，看著她。

同一個房間里，陽小寒坐在緊靠墻壁的長桌上，撓了撓頭，雖然想要安慰她，卻不知道怎樣開口。雖然名義上是老師，與遁法相關的事情，也都可以說的頭頭是道，知識層面遠勝過一般人，但在生活層面的事情上，他畢竟也只是個孩子。

“但是，他們怎么能這樣？”水星小菡垂著首，眼淚水兒不斷的往下掉，“就算、就算是……他們也應該、也應該對小薇好一點、反正以后都見不到了，他們……他們為什么要讓她知道……”

哽咽的嗚咽，在房間里響起，空氣中彌漫著無言的悲傷。明明心如刀割，然而這一刻，除了抱怨父母不該在最后一刻還要傷害妹妹，其它卻是什么也無法做到。

學院院長往陽小寒看去。

陽小寒指了指自己……我？

學院院長點了點頭。

陽小寒無奈的說道：“小菡同學，實際上……他們也不想的。只是一不小心讓小薇同學看到了他們放棄撫養權的文件，那上面……”硬著頭皮從桌子上跳下，把兩份文件給水星小菡遞去。一式三份的文件，父母和校方各有一份，這份是留在學校里的。

過了一會——

“原來是這個樣子？”女生蹲在地上，雙手環胸，“原來是這個樣子……”

“小菡同學……”男孩無奈的，把散落在地的文件撿了起來。

“小薇……小薇……”女生抽泣著，“為什么那個時候，我沒有在她身邊……如果我也在的話、說不定……說不定她就會好過一點，說不定就不會變成這個樣子……”

門突然打了開來，第鵬天帶著一個女生，急匆匆的走入。女生低著頭，在他的身后不敢吭聲，水星小菡茫然的抬起頭來，發現她就是中午和自己一起去圖書室的同伴。

“出了什么事？”學院院長看向第鵬天。

“潘靜芳做的，”第鵬天直截了當的說道，“潘靜芳讓她把水星小菡引出宿舍，把妹妹一個人留了下來。最后離開宿舍的正好是潘靜芳和水星小薇，目前還不知道潘靜芳這樣做的用意，整個學院里都找不到她。”

學院院長往被第鵬天帶進來的女生看去。女生緊張的吶吶道：“我、我也不想的，是……”

下一刻，忽如其來的少女怒吼中，水星小菡豹子一般撲向那個女生，反應快速的陽小寒從后邊緊緊的抱住了她的腰：“小菡同學，冷靜一點，冷靜一點……”

女生驚慌的向后退著，啪的一聲坐在地上，嚇得哭了出來。

聶承顏茫然的收起手中的兩份文件。

這是小菡和小薇的父母放棄對兩個女兒的撫養權的正式文件。

真正讓小薇崩潰的，除了這兩份文件之外，還有他們寫在紙上的理由……她們的爸爸，根本不是她們的親生父親。

十幾年前的某一天，她們的母親遭遇到突如其來的昏迷，后來就懷了孕。雖然懷疑自己是被人欺負了，但到底是誰做的，她卻也弄不清楚。

跟西方世界不同，在這里，就算是非法同居都會被人指指點點，更不用說是未婚先孕。恐慌中的女人，找到了鎮子上某個喜歡她的男人，雖然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自己的，但他仍然接受了她，同時也接受了她為他帶來的兩個女兒。

如果沒有一年多前發生了那件事，這個秘密恐怕會一直這么隱藏下去，一家人就這么好好的生活著。

然而，那天夜里，突如其來的血色深淵，打破了原本可以平靜的生活。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郭老無奈的說道，“不管有多堅強，她畢竟也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血淵打開的時候，她也在那里，跟著一起掉進了血淵，或許還見到了一些不應該被凡人見到的東西，剛被救出的一兩個月里，精神一直處于崩潰中，后來也沒有完全恢復，她的男人對她很好，一直都在照顧她、安慰她，后來又懷了孕，是真正的、屬于他們兩個人的孩子，這一次，她一門心思要把孩子生下來，但是因為那次事件的影響，產前焦慮癥，非常的嚴重，總算孩子平平安安的生了下來，但是對她來說，一想起女兒，就會想到那天晚上遭遇到的可怖事件，已經沒有辦法再忍受下去了……”

聶承顏沉默著，對于這種事情，她又能夠說些什么？

雖然不是自己的孩子卻也照顧了十幾年的父親，原本一直努力著卻發現自己的兩個女兒根本不是普通人的、普通的母親。

她沒有辦法去指責他們，如果，非要說的話，大概，這個就是命運吧？

“雖然很同情她們，但現在還不是同情的時候，”郭老繼續說道，“現在，還有一件更緊迫的事情……”

“郭爺爺，你說的是……”

“水星小薇……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