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馬大使瑪努爾是卡拉卡拉身邊的親信。
此番出于信任被派遣為駐魏帝國大使,力求更多地了解魏帝國,并且發展兩國商貿事業。
而越是了解這個龐大的帝國,他就越感到吃驚。
他走在堅硬且整潔的石板路上,看著那些形狀規整一看就是經過切割和加工的石板,忍不住的詢問身邊陪同的外交部尚書辛毗。
“這樣的石板,鋪設那么龐大的一座城市,需要多少錢和多少時間呢?”
通譯把瑪努爾的詢問翻譯給辛毗聽,辛毗聽后笑了笑,滿臉自豪。
“錢和時間并不是主要問題,這些問題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陛下想不想,愿不愿意,以及是否需要,只要陛下有需要,我們作為臣子的當然要去辦到。
更何況,洛陽是帝都,全城鋪設石板是很有必要的,不僅僅是行走方便的必要,也有其他的一些必要,必須要這樣做,現在不是很好嗎?下雨不泥濘,刮風不起塵土,多好。”
辛毗樂呵呵的說道。
“那么是只有洛陽這一座城市是這樣的嗎?”
“不是這樣的。”
辛毗連連搖頭:“最早,延德元年之前是這樣的,后來,這十多年下來,基本上每個州每個郡每個縣的縣城都鋪設了石板路,不說全部吧,至少主干道是鋪上了石板路的。
陛下很注重城池整潔、干凈,陛下認為,發生瘟疫的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城池很臟,人們把屎尿都往街上潑,以至于整個城池都骯臟不堪,氣味難聞,修石板路只是陛下一整套要求里的其中一環。”
“瘟疫?這是什么?還有什么其他的要求?”
瑪努爾不明白瘟疫的意思,通譯想了一會兒,用很多人同時染病并且很快死亡這樣的意思解釋了一下瘟疫的含義。
瑪努爾于是大驚失色。
“我們國家也有瘟疫,很多人感染了一樣的病癥,我們卻拿那種病癥沒有任何辦法,只能坐視人們死去。”
辛毗有些沉重的點了點頭。
“果然,你們那里也有,我魏也有,一旦發生瘟疫,根本來不及找到診治的辦法,人就已經死了,我們所能做的只有隔離,并不知道病從何而來,又要怎么治療。
然后皇帝陛下提出,生活的城池骯臟,亂吃生的食物,亂喝生的水,這是瘟疫出現的重要原因,皇帝陛下于是下令從很多方面整治我們的城池和習慣,這些年,瘟疫的規模小多了。”
辛毗不無感慨的把自己心中的想法說了出來:“雖然不知道這件事情和陛下所做的事情有多少關聯,但是,瘟疫的確是改善了不少,魏永,你把前些年發生的大瘟疫和他說說。”
辛毗讓翻譯官魏永把自己的意思復述一遍,然后講一講前漢亂世發生的大瘟疫。
魏永把辛毗的話翻譯一遍,然后又開始講述漢末亂世的時候,一些州郡發生幾千幾萬成群結隊的死于瘟疫的凄慘過往。
那個時候一染病就是成百上千人的人一起染病,不知道病從什么地方來,也不知道怎么治療、康復,最后除了極少數幸運兒,大部分人都死光了。
人死光了,瘟疫也就結束了,一把火燒光這些尸體,就代表著這場瘟疫危機已經度過,誰也不知道下一場危機什么時候到來。
可是就算到來,也沒有辦法解決,因為這個時代的人們不知道什么是細菌病毒,也觀測不到,除了預防和隔離,其他都是無解,靠運氣。
瑪努爾越聽越覺得不是滋味。
因為他的家鄉也曾遭遇這樣恐怖疾病的襲擊,也是幾乎是人死的一干二凈,他還是運氣爆棚才躲過一劫,沒想到魏帝國在二十年前也發生過一樣的事情。
“我的家鄉也發生過這樣的事情,羅馬很多地方都發生過這樣的事情,現在呢?現在魏國還有發生這樣的事情嗎?”
瑪努爾繼續詢問。
辛毗點了點頭。
“有,但是規模小多了,陛下認為針對瘟疫,沒有辦法治療的話,唯一的方式就是隔離,火速隔離,用最快的速度在瘟疫發生之初就把病人隔離,這是唯一可以應對瘟疫的手段。”
“這個我們也知道,要把病人和健康人分隔開來,但是這需要很多時間,這段時間里,病人會越來越多,越來越無法控制,最后釀成慘劇,總是要死很多人。”
瑪努爾感到疑惑:“你們是怎么做的?”
“只要應對得當,不會死很多人,這是肯定的。”
辛毗開口道:“我參與過很多次陛下應對瘟疫發生的會議,得知的情況是,陛下會把瘟疫發生的一切征兆和可能性都寫下來。
寫在一張紙上,派人送到全國任何一個有人居住有官員管理的村莊里,村莊里的村長需要用最短的時間把這張紙上的全部內容全部背下來。
陛下的要求是倒背如流,一個字都不能記錯,記錯了就要挨罰,然后認真的觀察,一旦發現有征兆,立刻把病人隔離。
用這樣的方式,就能在最短的時間內發現問題,然后立刻隔離,控制人口流動,不讓人外出,把問題控制住,接著立刻上報鄉縣,視情況而定看看要不要繼續上報,大體就是這樣一個流程。”
瑪努爾不解的看著通譯官魏永。
“你所說的村長是什么?”
“是我魏最低一級的官員,管理一個村莊幾十戶或者一百多戶人家,直接管理二百人到五百人左右,也有更多的,這樣一個官員。”
魏永慢慢說道:“這樣的村莊大約十多個組成一個鄉,許多鄉再組成縣,再往上是郡,州,等于是五層分級,層層管理,層層分權。”
“皇帝陛下的官府直接管理最底下的人?是直接納稅給皇帝陛下嗎?”
“自然,所有人都要向朝廷繳稅。”
“這樣子向皇帝陛下繳稅的人有多少?”
瑪努爾滿臉期待的詢問。
魏永想了想。
“您是問我魏人口嗎?已經超過七千萬。”
“七千……”
瑪努爾深吸一口氣:“不,我是問,向皇帝陛下繳稅的人口。”
“是啊,全體國民都會向陛下繳稅,農稅也好,商稅也好,或多或少,都是要繳稅的。”
魏永說著在自己看來習以為常的非常正常的事情,但是在瑪努爾看來,卻覺得不可思議。
七千萬人,向皇帝繳稅?
這七千萬人都是公民?
全都是公民而且全部繳稅?
不會有人不向皇帝陛下繳稅然后把稅款自己給私吞掉嗎?
那么龐大的帝國就沒有那種可以為政一方的超級強人勢力,從而控制住本地的全部稅收,每年只是象征性的給皇帝一點點進貢嗎?
難道魏帝國國內沒有這種人?
瑪努爾很奇怪。
“沒有不繳稅的人嗎?”
他繼續詢問。
“也有,但是都是陛下允許的,那些立功受賞的土地不用繳稅,但是其他的土地都是要繳稅的,行商也要繳稅。”
魏永感覺跟這個家伙有點說不清的東西。
辛毗這個時候也有點疑惑,詢問魏永:“怎么回事?他在問什么?”
“部堂,他在問稅收的事情,問我魏的稅收是不是全部都要繳,是不是有人不用繳稅什么的。”
魏永如此回復。
辛毗皺了皺眉頭。
“這有什么好問的?難道還有……”
辛毗話沒說完就止住了發言。
他忽然想起了之前皇帝召開會議的時候向他們描述過羅馬帝國現在的情況。
羅馬帝國就是一個另類的春秋戰國時期。
可以說是較為輕微程度的漢末軍閥割據。
軍頭們掌控著一個行省或者一個地區的大權,掌握行政司法財政乃至于軍隊大權,就是諸侯,就是那種聽調不聽宣,各種意義上都有很強獨立性的軍頭。
但是因為羅馬帝國從建立以來差不多就是這樣,皇帝強勢的時候還能稍微控制一下各地軍頭的力量,皇帝弱勢的時候根本就不管不顧,長期下來,羅馬帝國倒也習慣了這樣的情況存在。
有錢賺大家一起出兵,沒錢賺大家各自為政,并且在必要的時候角逐皇位,自己帶兵去搶皇位,或者用錢跟禁衛軍買皇位,過一把皇帝癮。
這種情況,就很像春秋戰國時期,他們的皇帝就像是周天子,自己直接統治一片土地,然后掌握一支軍隊,其他的土地都交給諸侯們統領。
諸侯們在自己的國土上擁有一切權力,只是要負責為周天子征討不臣,并且進貢,然后隨時去周天子身邊述職之類的。
這種模式有不錯的生命力,可以維持很久很久,只要交通不那么便利,以及周天子不那么強,大家就可以自由發展。
發展到最后,從春秋進入戰國,從和平共處到互相兼并。
當然,隨著周天子權威的衰弱,別說稅收了,貢品也很少了,周天子的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到最后連自己的都城都沒了,只剩下一座王宮,接著干脆被秦國滅掉了。
不知道羅馬帝國會不會有這一天。
當時郭鵬就是如此感嘆的,群臣也刷新了對羅馬帝國的認知,順著郭鵬的思路了解了羅馬帝國到底是怎樣一個存在。
這樣的模式,當然不用談及稅收之類的東西了,如果這個皇帝想要靠稅收來集權,必須要打敗所有的軍頭,安置文官,用郡縣制的手段統治當地。
目前看來,是想都別想。
像郭鵬這樣強大的皇帝,羅馬帝國是無法擁有的,如果說想要擁有,首先,他必須要是一個軍事強人,有很強的軍事才能,還有一支能征善戰的軍隊。
所以辛毗能理解瑪努爾的疑惑。
“這沒什么好說的,告訴他,聊點別的話題吧,這個問題深究下去,難受的是他自己。”
辛毗拍了拍魏永的肩膀。
他并不想讓瑪努爾這樣一個有著不錯思維的人走入一個死胡同。
不是人人都能做郭鵬這樣的強勢帝王的。
而且就算是郭鵬,走到今天這一步,威壓海內震懾四方、讓魏帝國的統治深入人心,又是經過多少年、殺了多少人才辦到的呢?
想起這條路上的殉難者們,想起當時那人心惶惶血流成河的洛陽城,橫行霸道肆無忌憚的黑甲禁軍,還有那一口氣被流放的數萬士人及其家眷們的血淚……
現在那些人應該都死的差不多了。
在蜀道工地上那種恐怖的生存環境之中,那些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人,是活不長久的。
羅馬皇帝想要做到郭鵬的程度,首先就要做好把自己身邊的人換一茬兒的準備。
他行嗎?
辛毗暗自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