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蔡邕一直也覺得自己有點遺憾,年紀那么大了,卻還沒有一個兒子,只得了一個女兒聊以自慰。
一般人來拜訪蔡邕的時候都勸蔡邕多納妾侍多生育,以延續香火。
但是蔡邕卻認為有些事情是天注定,如果上天注定自己沒有兒子,再怎么納妾也白搭,當然這也和蔡夫人比較強勢有一點關系。
沒有兒子,女兒也是人,他不會因為沒有兒子就苛待女兒,這女兒依然是他的心頭肉,四十多歲才得一個女兒,他當然寶貝,所以經常把女兒帶在身邊彈琴給她聽,每到此時,也是蔡邕少有的可以舒緩心中苦悶的時候。
今日自然也是一樣,不過彈著彈著,就有仆人過來,面色為難。
“主人,外面有人打起來了。”
“什么?”
蔡邕停止了彈琴,一臉錯愕:“打起來了?”
“是的主人,他們為了爭誰先投遞誰后投遞,打起來了。”
仆人一臉為難:“主人,現在前院有些不可收拾,要不然,您去看看?”
蔡邕搖了搖頭,嘆了口氣,一臉的無奈。
“這些后生,不知道努力讀書,就曉得投機取巧,我夸他們一萬句,他們若是沒有真才實學,遲早要露餡要遭殃,真是不知上進!”
“誰說不是呢?天天那么些人來投遞文章,別說主人,咱們這些做仆役的也覺得為難,這不,今天不僅有人在外面打起來了,還有童子來投遞文章,真是世風日下。”
仆人不經意間的說起叫蔡邕覺得詫異。
“童子?”
“是,未曾束發加冠,必然是童子。”
仆人如此回答,叫蔡邕覺得有些哭笑不得。
“這種事情居然叫童子都學會了,不過既然是童子來投遞文章,想必是有些名頭的,莫不是剛剛進入太學的幾名童子郎急著要出名?”
“來人是個長得挺俊秀的小郎,不知道是不是太學的童子郎。”
蔡邕頓時有了些興趣。
“你去把那童子的文章拿來與我看。”
“啊?那主人,前門的那些打架鬧事的……”
“還不明白嗎?他們怎么是為了先后而鬧事?分明是為了逼我出去見他們,好直接給我文章,你去報官,叫北部尉來處理這個事情!全部趕走!”
仆人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老仆明白了,老仆這就去處理。”
仆人隨后離開,留下蔡邕哭笑不得的搖了搖頭,看了看被妻子抱在一邊的女兒,無奈地說道:“看來今日這彈琴的興致又要沒了。”
“誰讓夫君名氣大呢?”
蔡夫人也在一旁寬慰:“連剛剛來雒陽求學的童子都知道夫君的名聲,想要求學于夫君,這是好事。”
“好什么啊?叫我連彈琴的興致都被擾了,況且他們看中的哪里是我的才學?就只是我的名聲,想借著我的嘴夸他們幾句,叫他們身價倍增,方便他們求田問舍,他們哪里是想求學?唉……”
蔡邕無奈的搖了搖頭,忽然又想起了曹操來。
“當初孟德做北部尉的時候,管理這片區可算是得心應手,尋常人都不敢來府門前騷擾,可算是過了一段安生日子,結果孟德走了,這幫人便又來了,為了叫我出去,也是不擇手段。”
“誰讓夫君名氣大呢?”
蔡夫人重復了一遍。
“是啊,誰叫我名氣大呢?”
蔡邕自嘲地笑了笑。
過了一會兒,仆人又跑了過來,送來了一個木盒子。
“主人,這便是那童子投遞的文章,一共三份,還有一份名刺。”
蔡邕點了點頭,拿起了那張名刺。
“潁川郭鵬?潁川郭氏?郭鵬……郭鵬……哦!想起來了,便是在冬日里鑿冰捕魚供奉母親的孝子?”
“鑿冰捕魚供奉母親?還有這回事兒?”
蔡夫人深居內府,沒聽說這檔子事兒,蔡邕卻是聽說過。
這些日子這個事情在各大家族內傳的比較多,各家長輩有意無意拿這個事情訓誡子弟們,叫他們注意學習郭鵬。
這的確是個出名的好辦法,現在大家都在稱贊郭鵬是個孝子,連蔡邕都聽說了。
不過蔡邕對此中之道也算是明明白白。
年輕的時候,他也曾被家中長輩傳授個中奧妙,在母親生病的時候侍奉母親,之后就被傳出了衣不解帶侍奉母親,七十天不睡覺的事情。
鄉里人都覺得蔡邕很孝順,因此蔡邕得以揚名。
其實蔡邕當然為母親而擔心,也曾經親自侍疾,但是怎么可能七十天不睡覺?
三天不睡覺就夠叫人崩潰的,別說七十天,七天不睡覺就危險了。
因為自己也做過這樣的事情,所以對郭鵬的舉動也沒什么鄙視不鄙視的,大家都這么做,約定俗成,已經習慣了。
蔡邕只是覺得郭鵬很聰明,郭家的策劃案做得不錯,所以得到了各大家族的稱贊和學習。
估計以后又要冒出一大批一大批的孝子了。
這樣一個人,他的文章會是如何的?
蔡邕稍微有些興趣。
然后他看了看這木盒子里頭的三卷用布袋裝好的竹簡,其中一份寫著一個曹字。
“曹?他不是姓郭嗎?”
蔡邕有些好奇的打開了布袋,拿出了里頭的竹簡,展開一看,頓時一愣。
“這是……孟德的書信?”
蔡夫人聽聞孟德二字,便湊上來看。
“怎么?這不是那個童子的文章嗎?”
“不,這是孟德的……引薦信?郭鵬是孟德的妹婿,他已經和孟德家的幼妹訂親了,所以孟德寫了一封引薦信給我,希望我見見他,說他的才華和人品都是上上之選。”
蔡邕看完了曹操的引薦信,嘴角勾起一絲微笑:“孟德還從來沒有向我推薦過什么優秀的后生,這一次,居然首先向我推薦了他的妹婿,看起來,孟德很中意他的這個小妹婿。”
蔡夫人想了想,搖了搖頭說道:“潁川郭氏雖然是文法吏出身,但好歹也是百年名家,家世衣冠,為友尚且可以,居然有子弟愿意和曹氏結親,擺明了是看中曹氏的一時權勢。
想來曹孟德也是為此才會寫引薦信給夫君,大抵也是曹嵩的授意,父親出言要求,曹孟德怎么會不遵守呢?夫君,這樣的人,值得點評嗎?夫君為他點評,豈不是有損自己的身份?”
蔡邕不認同。
“如果是無可奈何,孟德不會寫的如此仔細,字里行間,我能感受孟德的確是用心了,不論其父如何,郭鵬能得孟德如此看待,想必也有些能耐,夫人,你說是嗎?”
蔡夫人一臉無奈。
“夫君如此看待,我也不好說什么,不過夫君當真如此欣賞曹孟德?他到底有何過人之處?”
“過人之處談不上,赤子之心實在是難得,一心想要證明自己,想要建功立業,這份心若是可以得到好的引導,必將卓有成效。”
蔡邕放下曹操的引薦信,拿起了另外一個寫著郭字的布袋,一邊打開一邊開口道:“當今時節,世風日下,官員勛貴子弟皆為謀私利,甚少有一心為公者,無論曹嵩的出發點如何,孟德都是可造之才。”
拿下了布袋,掏出了竹簡,蔡邕解開了細線,展開了竹簡。
“十五從軍征,八十始得歸,道逢鄉里人,家中有阿誰,遙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
蔡邕的面色從一開始的輕松和饒有興趣變為了現在的嚴肅。
“兔從狗竇入,雉從梁上飛,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
蔡夫人眨了眨眼睛,抱著小女兒一起湊了上來看了看這卷竹簡。
“舂谷持作飰,采葵持作羹,羹飯一時熟,不知貽阿誰……出門東向看,淚落……沾我衣……”
不知為何,蔡邕忽然感受到了一種極大的悲傷充斥著自己的內心,一種莫名酸澀的感覺席卷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