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行說講的是春秋時候的一次著名戰役,晉軍正是用此法打敗了楚軍。當然,中行說在此時講這個故事,是意有所指,那是在暗示軍臣單于。
匈奴只有火堆,沒有灶,自然是無灶可拆。在灶之外,匈奴還有帳幕,可是,為了早點去打漢朝,匈奴早就把帳幕收拾好了,此時的龍城下,除了人馬,再無別的東西。
匈奴大軍要想擁有足夠的空間,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拆人”了,就是殺死匈奴牧民。
中行說這一計策雖然很殘酷,卻不失為眼下最好的計策了。三四百萬人馬擠在龍城,密密麻麻的,匈奴大軍馳騁的空間早就給擠占了,匈奴騎兵無法馳騁,不能發揮出威力,除了殺光匈奴牧民外,再也沒有辦法獲得足夠的空間。
匈奴除了騎兵還是騎兵,非常單一的兵種,空間對于他們來說極其重要。若是漢軍遇到這種情況,可以不用騎兵,還有步兵和弩兵可以使用,怪只能怪匈奴的兵種太單一了。
至于匈奴下馬來砍殺,那就不是匈奴了。在戰場上,沒有了馬匹,匈奴沒有什么戰力,馬匹是必須的。
匈奴之所以橫行,就在于匈奴是騎射嫻熟的騎兵,敗也是敗于此,正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這是不得不為。
若是只殺十萬,二十萬,甚至三四十萬,情勢所逼,軍臣單于不會猶豫,會立即下令執行。屠殺自己的同胞,保全匈奴的延續,這種事匈奴又不是沒有做過,數年前,長城大敗后,軍臣單于就下令屠殺了數十萬老弱。
可是,集中在龍城的匈奴不是十萬,不是二十萬,不是三十萬,不是數十萬,是一百多萬!一百多萬,這是一個驚人的數字,具有震憾人心的力量!
殺一百多萬牧民,不要說殺,就是想想都讓人心悸!
殺這么多的人,不要說人,就是殺人魔鬼,就是地獄魔王,恐怕也要好好惦量了。
正是因為此事太大,中行說才不敢直說,而是通過講故事來暗示軍臣單于。要是他直說,估計會給憤怒的大臣砍了腦袋。
“大單于,不可!”一眾大臣反應過來,強忍著心驚,急惶惶的尖叫起來。
“你這漢狗,你要大匈奴絕種!”更有大臣沖中行說吼叫。
把一百多萬牧民全部殺光的話,匈奴真的是會絕種。就算匈奴六十萬大軍逃出去,全是男人,要生孩子,都找不到婦人的肚子,不絕種也不行。
“殺了這漢狗!”有大臣立時拔出彎刀,氣勢洶洶的朝中行說沖去。
望著明晃晃的彎刀,手無縛雞之力的中行說直冒涼氣。他可是給匈奴出了一個眼下最好的主意,竟然招來匈奴的彎刀,這還有天理嗎?
此時的匈奴大臣,除了極少數人外,無不是欲殺中行說而甘心,惡狠狠的盯著中行。若是目光能殺人,中行說已經死了無數次了。
“住手!”軍臣單于怒喝一聲。
這個大臣不甘心的停下來,扭過頭,道:“大單于,這漢狗不能留!他是漢人,忘不了漢人的臭味!”
“還不住手!”伊稚斜的冷斥聲響起。他的聲音本就清冷,這一冷斥,讓人從骨子眼里發冷。他可是明白人,知道中行說這計是眼下最好的辦法了。
“可惡的漢狗!”這個大臣仍是狠狠瞪了一眼中行說,這才還刀入鞘,退到一邊去。
“中行說,就沒有其他辦法?”軍臣單于不住抽冷氣,聲音顫抖。他膽量過人,就是給李廣追殺,也沒有如此驚懼過,實在是這事太嚇人了。
“大單于,請恕奴才智短才拙,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了。”中行說心驚膽跳的回答。
“大單于,你莫聽這漢狗的胡言亂語,我們沖殺出去!”一眾大臣立時叫嚷起來:“就不信,大匈奴的勇士還打不過漢人!”
“沖殺?你怎么沖殺?”伊稚斜一雙濃眉擰得緊緊的,沉聲道:“地界都給牧民擠占了,大軍不住后退,再過一陣,全擠在一起,你連沖的地界都沒有,還怎么殺?”
在漢軍的驅趕下,匈奴牧民好象潮水一樣,無情的擠占著匈奴大軍的空間。匈奴大軍不愿退,想去漢朝,可是,身不由己,不退也得退。越退,空間越小。要是再不阻止,再過片時,連最后一塊地方都會給擠占了。到那時,匈奴退無可退,沖不能沖,殺不能殺,那就上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只有任由漢軍宰割的份了。
真要那樣,漢軍不需要沖殺,只需要象牧羊人一樣,把匈奴牧放起來,讓他們擠壓、踩踏、廝咬,就會死殺無數。不說全死,死上一半不是問題。
一半,就是上百萬!
就算匈奴死了一半,漢軍也不會放過匈奴,還會繼續驅趕,到最后,近兩百萬匈奴踩踏,就死得七七八八了。到那時,漢軍只需要幾個沖鋒,就足以解決掉匈奴。
這后果太嚴重了,也很明白,一眾大臣盡管心里不甘,也是不得不閉上嘴巴了。
“你們,誰還有辦法?”軍臣單于一顆心劇烈的跳動,雙手緊握,以乞求的口吻道:“誰想出更好的解困之法,本單于封他做自次王!”
自次王,匈奴的高位,僅次于單于,還在左賢王之上,是匈奴的二號人物。這高位固然讓人艷慕,可是,也要有那才智呀。
一眾大臣眼里光芒一閃而過,一片黯然之色。
“你們誰能解救大匈奴的子民,本單于退位,你就是大匈奴的單于!”軍臣單于見無人應聲,只得提高賞格。
單于之位固然讓人難舍,可是,此時的軍臣單于,真有讓賢的沖動。他是匈奴的首領,不能帶領匈奴走向強大,卻給匈奴招來亡國之禍,這份內疚感,這份罪責,讓他感覺象泰山壓在身上似的。
一眾大臣眼里光芒閃爍,隨即光芒隱去,沒有了光澤。
這可是奪取單于大位的良機啊,可嘆老天沒有賜給他們聰明的頭腦。
連單于之位都不能求得一個好辦法,軍臣單于最后的希望徹底破滅了,一股無力感襲來,軟在地上,雙手掩面,竟然嗚嗚的哭了起來。
“嗚嗚!”軍臣單于雙肩抽動,哭聲并不大,卻是格外悲切。
哭聲中蘊含著絕望、悲憤,無助得就象給人輪了一百回的婦人。
堂堂匈奴單于,淪落到這地步,堪稱千古一奇!
“大單于,早作決斷!”伊稚斜忍著悲憤,一雙眼睛紅通通的,眼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左賢王,你不要逼本單于!”軍臣單于猛的站起,緊緊抓住伊稚斜的胸膛,咆哮起來。
一道命令,關乎一百多萬人的性命,就是惡魔恐怕也得好好掂量了,不要說軍臣單于這個活生生的人,他心里萬分不好受!
“中行說,你最是有才智了,你為本單于出了不少好主意,你再出一個,救救他們吧!”軍臣單于不容伊稚斜說話,猛的轉過身,雙手緊緊抓住中行說肩頭,使勁搖晃起來:“中行說,只要你能救他們的性命,你就是大匈奴的單于了!”
讓中行說這個漢人,這個閹禍來做匈奴的單于,在平時,一眾大臣會認為很荒唐。可是,眼下,他們卻認為應當,只要中行說能救這一百多萬牧民的性命。
“哎!”
中行說給搖得快散架了,強忍著疼痛,嘆息一聲,緩緩搖頭,一臉的黯然。
“真要用如此酷辣的手段么?”軍臣單于仍是不甘心。
“大單于,早作決斷!”中行說咬咬牙,不得不再次提醒:“若是再遲得片時,連刀都拔不出來,那就徹底完了!”
在匈奴牧民的沖擊下,匈奴大軍只剩下十來里的地方了。若是全給匈奴牧民擠占了,人馬擁作一團,連刀都拔不出來,只有活活給擠死的份。
到那時,就會出現人類歷史上的奇觀,三四百人馬擠作出的一個大肉餅。
三四百人馬擠出的大肉餅,應該很壯觀!很有震憾力!
“嗚嗚!”軍臣單于一邊哭泣,一邊打量情勢,只見匈奴牧民就象浪潮一般,無情的推擠著匈奴大軍。在如此無邊無際的浪潮中,不要說匈奴大軍,就是泰山擋在面前,也會給移開,匈奴大軍就象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隨時會給吞沒。
時不我待,不能再猶豫了!軍臣單于心頭在滴血,只得下令:“殺!”
一個殺字,他說過不知道多少回,那時說來,氣壯山河,讓人熱血沸騰。可是,這一聲殺,卻是有氣無力,細若蚊蚋。
“完了!完了!”
一眾大臣無力的呻吟起來,仿佛刀光血影的慘景就在眼前似的。
“叫他們不要再朝前涌,不然就要殺了!”軍臣單于無力的跪在地上,抹著眼淚,仍是盡了最后的努力。
命令一傳下,數十萬匈奴大軍揮著彎刀,氣勢洶洶的吼起來:“不要再退了!不然要殺了!再退就殺!”
砍殺自己的同胞,對于匈奴來說,那是很平常的事情。可是,要砍殺這么多的匈奴,他們也是沒有底氣。
一眼望去,入眼的是涌動的人潮,攢動的人頭,誰還有膽氣去殺?
匈奴大軍是一片好心,可是,匈奴牧民驚惶不已,心膽俱裂,哪里還管那些,只管朝里沖便是。
恐嚇沒有用,匈奴大軍只得彎刀搭箭,對著急沖而來的匈奴牧民放箭。箭如雨下,中箭倒地的牧民不在少數,牧民不由得一愣,情勢稍緩。然而,這種停頓只存在剎那之間,立時變成了狂潮,洶涌而來。
前面的匈奴給射殺,他們自然是害怕。可是,后面的匈奴不知道呀,他們仍是拼命的朝里沖,哪里穩得住了。
“哎!”匈奴大軍暗嘆一聲,揮起彎刀,大吼起來:“殺!”
彎刀揮舞,刀光勝雪,蹄聲如雷,匈奴大軍對著牧民發起了沖鋒。沖到近前,彎刀無情的劈下,鮮血噴濺,人頭滾落,牧民一心以為他們沖到龍城,就能逃過一劫,沒想到,竟是招來匈奴大軍的彎刀,無不是大懼,轉身就朝回跑。
可是,跟在他們身后的牧民何其之多,他們哪里能逃掉。不僅沒能后退,反倒是給后面的牧民推擠著,快速朝中央涌去。
一涌上去,迎接他們的,便是匈奴大軍雪亮的彎刀,絕望在剎那間涌上心頭,只有眼睜睜的看著彎刀劈來,在臨死前,能清楚的感受到脖子上的冰涼之感。
在漢軍的驅趕下,匈奴牧民就象潮水一樣涌來,匈奴大軍砍殺雖然犀利,刀法嫻熟,可是,他們的努力不過是徒勞,根本就起不了多大作用。
前面的牧民給砍殺,后面的牧民立時涌上去,把空間填滿了,一副“藕出水滿”的景象。
匈奴歷史上,也是人類歷史上,一場前所未有的大屠殺就這樣拉開了幃幕!
軍臣單于和一眾大臣在山巔上,看得清楚,一臉的驚懼之色,照這樣砍殺下去,也不是辦法呀。要把一百多萬牧民全部殺死,那得多少時間?即使時間夠,匈奴大軍能把牧民全殺死,那還不給累壞?
一旦匈奴大軍累壞了,漢軍趁勢發起進攻,匈奴連還手之力都沒有,這后果太嚴重了。
“周陽,好卑鄙!”軍臣單于右手緊握成拳,惡狠狠的罵起來。
他的罵聲如同雷霆,極具威勢,震人耳膜,卻是顯得蒼白無力。此時此刻,就是罵周陽的十八代祖宗都沒有用。
“大單于,得想個辦法!”立時有大臣提醒一句。
“你有辦法?”軍臣單于霍的轉過身,死盯著這個大臣。
“我……沒有!”這個大臣愣怔了半餉,細聲回答,羞愧的低下了頭顱。
誰都知道,此時此刻,應該想一個辦法,可是,處此之情,誰能想得到辦法呢?
軍臣單于和一眾大臣,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匈牧大軍屠殺牧民。前面的牧民給殺了,后面的牧民立時涌上,好象他們想死似的。也不能怪他們,后面的牧民根本就不知道前面發生了什么事情,只管往里沖便是。
鮮血噴濺,人頭滾落,臨死前的慘叫,戰馬的悲鳴,雪亮的彎刀,赤紅的雪地……勾勒出了人類歷史上規模空前的大屠殺的悲壯畫卷!
牧民太過密集,匈奴大軍就是閉著眼睛亂砍一氣,也不會落空。人頭滾落那景象,就象倒沙子似的,齊刷刷就是一地。只轉眼功夫,地上的人頭密密麻麻的,生機未絕,嘴巴還在張闔,似是有什么不甘的言語要說。
眼睛還在轉動,滿是驚駭之色,他們滿懷著逃生的希望,朝龍城涌來,卻是這種結果,冤啊!這種冤屈,只有向他們信奉的偉大昆侖神去申訴了。
在這冰天雪地的龍城,噴濺的鮮血無法浸入土里,每一顆人頭滾落,必有一片殷紅之色。人頭滾落得太快了,鮮血噴得太多,就連冰如彎刀的寒風也是來不及讓熱血冷卻下來,鮮血融化了冰雪,一股股血水在冰天雪地里流淌。
一開始,這血水只是一條條小溪,給潔白的龍城增添一些美麗色彩罷了。
沒過多久,這些血水匯成了一泓泓血湖,發著妖異的光芒,在潔白的冰雪世界里,格外顯眼,說不出的美麗。
又過一陣,血湖匯聚成了血海。軍臣單于站在山巔上,打量著龍城的奇異景象,一顆心快從胸膛里蹦出來。
目力所及之處,一片赤紅之色,匈奴大軍和牧民在紅色的血海中追逐、砍殺,濺起大片大片的血花,尉為奇觀,具有震憾人心的力量。
站在冒頓墓前,能夠俯瞰整個戰場,看得格外清楚。每一朵血花出現,軍臣單于那感覺就象那不是別人的鮮血,是他的鮮血似的。匈奴大軍馬蹄踏處,便是他的心坎似的。
他的心臟一陣撕裂的疼痛,讓他壯碩的身軀不住顫抖。
作為匈奴的首領,不能挽救匈奴的性命,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給匈奴大軍殺死,他這個單于當得太失敗了!
不僅軍臣單于感同身受,就是伊稚斜這些大臣,哪一個不是如此悲痛?
他們個個殺人如麻,他們砍下的人頭可以堆成一座山。對殺人,他們眉頭都不會皺一下,可是,殺如此之多的人,他們連做夢都沒有夢到過,哪能不懼的。
鮮血融化了冰雪,血海越來越大,龍城已經不能容納,鮮艷的血水開始向外圍涌去。匈奴牧民踩著血水朝龍城涌去,卻是沒有絲毫停下的意思。
血水流過牧民這道人墻,最后流到漢軍陣前。
“快看,那是什么?”
“怎么是紅的?”
“還有血腥味,是血水!”
漢軍將士一邊驅趕匈奴牧民,一邊議論紛紛。
“匈奴這踩踏也太厲害了,連血水都流出來了。”張通興奮不已,舌頭一吐,脖子一伸,活拖一副打鳴公雞模樣。
“不是踩踏,是單于下令屠殺匈奴牧民了。”周陽眉頭一挑,立時明白原委。
“匈奴在大殺?”張通有些難以置信:“一百多萬,殺得完嗎?”
“單于別無選擇!”周陽舌頭一吐,吸溜鼻子,聞著空氣中的血腥氣,嘴角浮現一抹邪異的笑容:“傳令:告訴弟兄們,匈奴在殺牧民,不要讓匈奴太閑了,使勁的趕吧!”
“哈哈!”張通發出一陣暢笑聲:“趕得越多,匈奴殺得越狠,越痛快!”
命令一傳下,漢軍發出陣陣歡呼聲,趕得更狠了。
流出的血水越來越多,紅色不停的蔓延,十里,二十里,三十里,數十里……若是從龍城上空望去的話,以龍城為中心,方圓百里范圍都是一片赤紅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