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人

第七五七章 甕中捉鱉

時間退回到昨日清晨,京城。

薄霧剛剛散去,天色漸漸明亮。錦衣衛各處軍營,所有官兵都已經全副武裝,原地待命。等待從錦衣衛衙門傳來的命令。

此時的錦衣衛衙門自然更是戒備森嚴,一層層院落都站滿了兵,官兵們手里也不是日常所持的刀劍了,而是火槍、弓弩、這些平日里嚴加管制的武器。甚至連弩炮都給搬出來了……

在這層層保衛之下的錦衣衛衙門正堂前,集結了上百名錦衣衛高層將領,這些人一個個面色肅殺,緊盯著立在月臺上莊敬、袁江、龐瑛、王謙、李幅春、許應先、季松等人。除了在方山的紀綱外,錦衣衛的所有高層,都在這里了。

到此刻,所有人都知道,攤牌的時刻就要到了,要么功成名就,要么家破人亡,就看眼下這一場的勝負了。作為紀綱的部下,要不要卷進這場生死搏斗,他們沒得選,只能全力爭勝才能活下去,除此之外,別無他途……

最終所有人的目光,都匯集在莊敬身上,紀綱離京之前,已經完全授權于他,所以此刻他就是錦衣衛的首腦,只要他一聲令下,錦衣衛這頭洪水猛獸,就要沖出樊籠,肆虐整個京城,將敵人撕個粉碎

莊敬的神情十分沉靜,兩眼卻燒著幽幽的火他看看天色,又看看門口,似乎聽到了什么聲音。

那一刻,錦衣衛衙門內雖有成千上萬人,卻都屏息而望,看著那個軍官穿過重重門禁,向正衙跑去。那急促的腳步聲,是那樣的清晰響亮,好像在整個衙門上空回蕩著。

下一刻,那人便進入正院,跪在月臺前,大聲稟報道:“太子車駕已經出城”

“好”莊敬應一聲,下一刻,便重重揮手道:“出發”

“是”眾將憋了這么久,爆發出來的聲音,真有氣沖霄漢的氣概。

將領們行禮而去,下一刻,便帶著各自的軍隊,浩浩蕩蕩出發了。

太陽已經升起,京城的大街上再次熙熙攘攘,滿是討生活的老百姓。

“讓開,讓開”馬蹄踏碎了京城的安寧,數不清的錦衣衛軍隊浩浩蕩蕩開過,百姓紛紛倉皇躲避。那隊伍見首不見尾,千萬人一起發出的殺氣,嚇得老百姓噤若寒蟬,趕緊躲回家,關門閉戶,焚香拜佛,禱告這場醞釀多時,終于襲來的疾風驟雨,千萬不要禍及自身……

慶壽寺外,已經完全是兵的海洋,那令人恐懼的叫囂聲,越過寺廟的院墻,甚至壓過了大雄寶殿的梵音誦經聲

外面令人極度不安的動靜,讓正在寶殿誦經的僧人們,也沒法保持古井不波的心態了,忍不住停下誦經,惴惴不安的望向心嚴。

心嚴和尚卻仿佛絲毫沒受影響,聽到誦經聲停了,他不悅的皺皺眉,敲一下手的銅磬,一聲脆響喚過眾人的目光,同時低喝一聲道:“禪心不動”

聽到這一聲,眾僧人渾身一震,如被當頭棒喝,紛紛面露慚愧之色,暗道自己修行實在不夠,竟這么容易就被外魔入侵,還如何成就佛法?于是僧人們定定神,再不管外面的世界,一心一意念起他們的經來。

慶壽寺畢竟是王侯府邸改建而來,庭院深深墻層層,那嘈雜聲傳到王賢和也先所在的東院時,已經很小了。但也先顯然比和尚們還清楚外頭發生了什么。

“師傅,他們發現你躲在這兒了?”也先這個狼崽子倒也談不上多害怕,但他和王賢這段時間相處下來,已經不知不覺產生了些情感的羈絆,他是在為王賢擔心。

“嗯。”王賢讀讀頭,在慶壽寺的這段時間,他雖然沒念幾句佛,但整日在梵音鐘聲浸淫,大部分時間都用來打坐靜臥,整個人的氣質都在不知不覺發生了變化,坐在那里沉靜似水,讓人絲毫感覺不出他的煙火氣。

“那你還不趕緊逃跑?”也先焦急道:“我已經觀察過了,后院有個狗洞來著,你趕緊從那里爬出去,這時候應該可以逃得掉。”

“呵呵,”王賢笑道:“你要是怕了,趕緊去鉆吧。”

“我怕什么?”也先見王賢不領情,還奚落自己,不禁有些惱火道:“好心當成驢肝肺”說著郁悶的抓狂道:“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明明早知道有危險,為什么還要呆在這兒呢?難道真是活膩了?”

“這是老和尚對我的考驗。”王賢搖搖頭,對也先笑道:“我要是逃走了,就是考驗失敗,他正好可以置身事外

“你這是拿生命在賭博啊”也先瞪大眼道:“雖然真是很男人,但老和尚明顯不管你的死活”

“是么?”王賢笑笑,又閉上眼,打他的坐。“我對老和尚有信心。”

“你要是真有信心,就趕緊去見他啊。”也先道:“都火燒眉毛了,還較什么勁兒?”

“現在才是最關鍵的時候。”王賢搖搖頭道:“我要主動去找他,就得我先開口,自然處處被動。只有讓他來找我,我才能占到先機。”

“……”也先聽得目瞪口呆,他感覺這對師徒真是一對亡命之徒,卻忘了自己也是一路貨色。

見王賢不再說話,也先也不再勸了,只能站在門口翹首以望,看看奇跡會不會發生。

而此刻,錦衣衛已經徹底完成了包圍,只是在沒有得到命令前,沒有人敢踏足慶壽寺一步,哪怕它的大門是敞開著的。

人的名、樹的影,道衍的威名早就深深刻在每個人的心坎里。哪怕這頭虎已經老且病矣,沒有人帶頭的話,還是無人敢踏足他的虎穴半步。

大門口立著知客僧心慈,他今日難得的在鼠灰色的僧衣外,罩了一件大紅色的袈裟,頭上戴著僧帽,一副寶相莊嚴。他一個人面對著千軍萬馬面不改色,想想都覺著自己真挺牛逼的。那一刻,塵封多年的記憶又在心翻騰,好似又回到了那血與火的戰場。

出現在他眼前的,不只是往昔那金戈鐵馬的崢嶸歲月,還有共同經歷過那段歲月的故人。不過對往事,心慈只有緬懷,對眼前的故人,卻只有敵視了

“心滅師兄”當那個身影出現,心慈的目光一下便凝聚到他的身上,冷哼一聲道:“或許現在應該叫你莊夫子了。”

“心慈師弟別來無恙。”依舊是一身布衣的莊敬,輕輕搖動著折扇,顯得那樣弱不禁風,但他的身后,是成千上萬的虎狼之師,這些人都服從于他、聽命于他,也給了他睥睨眼前這座寺廟,睥睨眼前這個昔日的師弟,平視這間寺廟的主人的本錢。“至于你叫我什么,都無所謂了,反正我就是我”說著輕蔑的一笑道:“但你卻不是原來的你了

“何以見得?”心慈冷冷問道。

“當年的你,可是揮斥方遒、百萬軍取上將首級的驍將”莊敬一臉同情的看著心慈道:“可現在呢?看看你都成了什么樣子不過是一條整天巴望著香客上門的可憐的哈巴狗。你說你這十幾年,都墮落成什么樣子了?功名利祿與你無緣,立地成佛也輪不到你我真為你悲哀”

“呵呵,能說出這樣的話,恰恰證明可憐的人是你。”心慈卻不在意的笑道:“因為我放下了,你卻放不下。你已經被層層孽障蒙蔽了靈識,甚至連我的修行都看不懂了,這才是真的可憐可悲”

“哈哈……”莊敬哂笑兩聲道:“原來你比我想象的還可憐,竟然還對老和尚的鬼話深信不疑實在是毒太深,無藥可救了”說著突然神經質似的提高聲調道“什么佛法?什么因果?哪有輪回?都是狗放屁什么叫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就是告訴你我,人只能活一世放棄今生今世的榮華富貴,去修什么來世,才是世上最可悲可笑的舉動”

“還真是夏蟲不可與語冰。”心慈笑笑道:“既然當年你決定離開,為何今日又回來了?”

“我自然是討債來了”莊敬恨聲道:“我們這幫師兄弟,都是在靖難之役出生入死、為燕王立下赫赫功勞的事后論功行賞,漢王想把我們都封為伯爵可姚廣孝說什么‘出家人造了天大的殺孽,有何功勞可言?,非但他自己不要封賞,還直接把我們的封賞也都推了”雖然時隔多年,他還是恨得咬牙切齒道:“那可是我們一刀一槍、死一生拼殺出來的啊他有什么權力,問都不問就給推掉”

“他是我們的師傅。”心慈淡淡道:“一日為師、終生為父,自然有這個權力。”

“狗屁師傅”莊敬咆哮道:“擋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毀我前程,不共戴天老子反出門墻的那天,就對天發誓,早晚有一天,要跟他算這筆帳而且是連本帶利一起討回來”說著戟指著心慈道:“一炷香的時間,交出王賢,否則別怪我不念舊情”最后幾個字,他是一個一個蹦出來的,每個字都凝聚著無邊的恨意:

“雞犬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