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皇宮后,張輔先親自去了一趟北鎮撫司,向王賢傳達了皇帝的指示,王賢對此并不意外,自然遵照執行。
接下來幾天,那些被抓進監獄的百姓便陸續得到釋放,當然那些被查出作奸犯科的,就沒得機會重見天日了。
王賢用這種看似簡單的法消弭皇帝的怒氣,竟讓一場看似要株連甚廣、掀起大獄的漢王遇刺案,就這樣大事化小了……最終沒有官民無辜遇害,卻仍彰顯了皇帝的逆鱗不容侵犯。而且老百姓還一個勁兒稱頌皇上仁德,實在是一箭三雕,也難怪皇帝那般贊許他……
當然王賢是不可能賺到好名聲的,但是他一點不在乎,于謙的名聲倒是好,還不一樣不得善終?這官兒是皇帝給的,這名聲是官捧的,跟老百姓沒有一錢的關系。他就算為百姓做點好事兒,也不過是求個心安,也為自己沒出生的女積德,壓根不是為了沽名釣譽。
只是張輔總隱隱感覺哪里不太對勁,后來南下到廣西時,他才猛然醒悟,王賢這不是把皇帝玩弄于股掌之間么?這真是個忠臣么?
不過無論如何,張輔對王賢還是很佩服的,但凡大明的臣,沒有不把皇帝奉若神明的,巴結討好的有之、戰戰兢兢的亦有之,但像王賢這樣敢算計皇帝的,絕對是絕無僅有。哦不,還有一個,就是王賢的師傅姚廣孝果然是一脈相承,都不是人間凡物吶
所以張輔對自己臨走前,同意張鯢和王賢往來,一點也不后悔,他知道王賢這樣機敏有大智慧的人物,無論官場有多兇險,至少是可以全身而退的。他其實也不圖張鯢能從王賢那里得到什么好處,能學到點長進,英國公就心滿意足了。
倒是在漢王麾下擔任指揮使的三弟張犧,讓張輔擔心不已,因為在京城這段時間,他分明嗅到了一些危險的氣息。張輔十分擔心,三弟會誤入歧途、連累了整個張家,只好暗做了一些準備,這才不太放心的南下了。
有人走就有人來。送英國公南下的次日,王賢又出城到城外十里的接官亭,與他同行的還有一輛油壁車,待行到接官亭時,那車也沒掀開簾,不知道車里是什么人。
王賢則和吳為還有靈霄來到亭里,一邊看著風景,一邊等待要迎接的人
“大人,您何必如此隆重出迎?”吳為有些不解道:“那嚴清雖然曾是刑部郎,但已經被發配充軍了,就算大人請旨把他召回,估計也難以官復原職了吧?”
“他確實不能再當官了,”王賢淡淡道:“據說他因為受刑后傷還沒好利索,就被驅趕著上路了,結果腿上落下殘疾,已經不能出仕了。”頓一下道:“也正因為如此,本官才要出城相迎。”
“大人總不會是出于同情吧……”吳為嘟囔一句,還是在一旁百無聊賴的靈霄一語道破道:“吳小胖你怎么犯糊涂了?小賢賢無利不早起,肯定是又看上人家什么了”
“咳咳……”王賢有些尷尬的咳嗽一聲,心說看來自己還真不會掩飾,連靈霄都把自己看透了。
“大人能看上他什么?就算他能破了這個案,也算不得什么吧o”吳為撓頭想了好一會兒,才恍然道:“大人不會是想讓他做入幕之賓吧?”
“錯是不錯,不過能換個詞么,怎么聽著這么別扭啊?”王賢白他一眼道:“我看過嚴郎的檔案,這個人十分清正廉明。”
“你還喜歡這種人?”靈霄驚奇道:“不是平生最討厭那些書呆、死腦筋么?”
“嚴郎可不是死腦筋,”王賢淡淡道:“他是知縣出身,考滿優秀,被提拔入京擔任刑部主事,之后區區七年時間,便被擢升為刑部郎,若非被絆倒在這個案上,他現在應該外放知府了。然后或是提拔為一省封疆,或是回京擔任部堂高官,總之是前途無量。”說著看看吳為道:“知道他為什么提拔的這么快嗎?”
“不知道。”吳為搖搖頭,據說那嚴郎是小戶人家出身,并非什么官宦弟。
“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斷案如神。”王賢道:“凡是他經手的案,沒有破不了的。其實齊大柱這個案,他也已經破了,無非是當時圣意如此,胳膊拗不過大腿罷了。”說著笑笑道:“你知道他的師傅是誰么?”
“誰?”吳為問道。
“周臬臺。”王賢笑道:“當時就是周臬臺看重他,把他從知縣提拔到部里,然后教導他刑偵斷案的本事的”
“竟然是這樣”齊大柱終于明白,為何大人會撥冗來迎接一個罪員了,原來對方是周新的學生以大人對周臬臺的推崇,勢必要將這位嚴郎,變成他碗里的肉了……
大約辰時左右,坐在接官亭里的王賢三個,便看見官道上的一行馬隊,揚起滾滾塵土由遠處駛來。官道上的行旅自然絡繹不絕,但王賢他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自己人,當然錦衣衛身上的大紅官袍也著實顯眼。
那由遠及近駛來的是一隊錦衣衛官兵,護送著一輛囚車,馬蹄翻盞、車輪飛滾,一行很快馳到了接官亭前。領頭的錦衣衛乃是王賢的心腹侍衛周毅,他一眼就看到了亭下立著的鎮撫大人,忙翻身下馬、單膝跪在塵土,大聲道:“啟奏大人,罪員嚴清帶到”
“辛苦了”王賢親手扶起周毅,使勁拍他一下,拍起了騰騰的塵土。王賢笑起來道:“可得好好洗刷洗刷才能回家,不然嫂要怪我虐待你了”
“大人說笑了”周毅不好意思的笑起來,他們這些年輕人,是周新一手招募訓練的不假,但周新只把他們當成兵士、當成抓捕建帝的利器,只教導他們做人的道理,卻從沒在生活上關心過他們。王賢則不然,他甫一接受這些純良正直、本事高強的年輕人,就知道若是自己收復得了,他們將是自己的無價之寶。
所以從第一天起,王賢便待他們如手足,同甘共苦、患難與共自不消說,還十分關心他們的生活,誰的老爹老娘需要贍養,他便將其接到京城來,雇人幫他們養老。誰要是家里有什么困難,他更是慷慨解囊、竭誠相助。這二年,弟兄們到了成親的年齡,除去那些在老家訂了親的,王賢都給他們在京城娶了媳婦。一下從京城娶那么多媳婦,要是放在從前,王賢就算有錢也辦不到,但去歲開始,弟兄們都是錦衣衛的身份了,就一下好辦多了……
不過也依然挺費勁的。王賢不光請了十個媒人,還親自登門去連哄帶嚇,才敲定了百多樁婚事。周毅是成親最早的一批了,正月里便迫不及待的成了親,不過還沒跟新娘黏糊夠,就被王賢派去云南把嚴清接回來。
雖然舍不得新婚的妻,但周毅和他的兄弟們,已經把王賢看成再生父母,他交代的差事,就算赴湯蹈火也要及時完成接到任務后,周毅便帶隊以四百里加急的速度,星夜馳往云南。
一路上換馬不換人,這些鐵打的漢只用了十天時間,便抵達了四千里外的昆明,找到嚴清,辦好了提人的手續,準備返程時,才發現嚴郎竟然不會騎馬。周毅他們只好讓嚴清乘馬車返回,這樣速度一下慢了許多,緊趕慢趕,還是用了將近二十天時間,才終于見到了王賢。
幾乎無休的奔波了一個月,周毅等人卻依然的如標槍般立在那里。話說當初永樂皇帝重設錦衣衛,定下選人有三條規矩,一是擅走,一人一天能走一百十里以上。二是擅跳,丈余高的墻,躍起來雙手一攀,翻身便能過去。第三就是擅斗,拳腳兵刃都要嫻熟,最重要是有狠勁兒,狹路相逢勇者勝,夠狠才能活下來。
而周新當初招募人手,就是參照的這三條規矩,還加了個更厲害的‘馬功,,就是能七天七夜不坐不躺,兩條腿輪流踩在地上睡覺,七天后還能空手殺死一頭狼,才能入選所以連續一個月曉行夜宿、疾馳不休,雖然別人受不了,他們卻跟沒事兒人似的。
也不知周新是從哪湊齊了這么一批猛男,質量比起眼下的錦衣衛,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當然這也是因為紀綱當權后,尤其是這幾年,為那些牛鬼蛇神大開方便之門,錦衣衛的水準早就今不如昔了……
王賢跟手下打過招呼,目光便投向那輛囚車,雖說是囚車但其實也分個三等,嚴清坐的這輛車,其實外觀跟普通馬車沒什么區別,只是沒有窗簾、門簾等遮擋,因此從外面就能看清車里人的動靜,當然還有更醒目的——車門上拴著一條偌大的鐵鏈,以示坐在車里的是罪員。
王賢看那馬車上,端坐著個三十五、身穿白衫,面容普通、一臉愁苦的男,想必就是那嚴清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