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飯,收拾好飯桌,林清兒便為王賢沏茶。
雖然做飯的本事不敢恭維,但林姐姐于茶道卻是行家里手。看著她用茶匙將花茶從茶荷中,撥進潔白如玉的茶杯,花干和茶葉飄然而下,就像風吹落英一般。
“落英繽紛玉杯里。”王賢笑著贊道。
林清兒朝他甜甜一笑,墊著一方棉帕,舉起小小的紫銅壺,微微一傾,熱水從壺中直泄而下,穩穩注入杯中。杯中的花茶便隨之上下翻滾。
“春潮帶雨晚來急。”王賢謂其名曰。
林姐姐將茶盞蓋上,促狹的望著王賢,意思是,大詩人再來呀?
“三才化育甘露美。”王賢笑瞇瞇道。
片刻之后,林姐姐雙手捧杯,舉案齊眉,一雙眸子含情脈脈的望著他。
王賢伸手接過來,還不忘摸一把林姐姐凝脂般的手背,笑道:“一盞香茗奉知音。”
“去你的……”林姐姐千嬌百媚橫他一眼,也端起一杯,她左手端起杯托,送到鼻前。右手輕輕地將杯蓋揭開一條縫,一股新鮮清和的花香伴隨著清悠高雅的茶香沁入心脾,令人陶醉。
王賢望著伊人優雅萬方的儀態,也陶醉了。
“怎么不繼續了?”林姐姐輕聲問道。
“從來佳茗似佳人。”王賢回過神,笑道:“姐姐,這才是你的范兒。”
“范兒?”林姐姐探究的望著他。
“就是你該有的狀態。”王賢微微笑道:“玉壺買春,賞雨茅屋。坐中佳人,左右修竹。白云初晴,幽鳥相逐。眠琴綠蔭,上有飛瀑。落花無言,人淡如菊。書之歲華,其曰可讀……”
聽著王賢略帶磁性的聲音,林姐姐面上浮現出幸福的笑,原來他說‘知音’,并非虛言……
好半晌,林姐姐才從小情調中醒悟過來,又好氣又好笑瞪著他道:“你這是拐彎抹角的說我,是個四體不勤的大小姐么?”
“你這人忒消極了。”王賢苦笑道,“我的意思是,世間萬物,各有所能、比方說駿馬日行千里,為天下騎士所看重,可是如果叫它去捕捉老鼠,那它肯定不如一只小貓;寶劍削鐵如泥,為天下勇士所青睞,可是如果用它來劈砍木柴,那它肯定不如一把斧頭。就象你林姐姐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卻要去搶廚子的飯碗,這是何苦來哉呢?還是讓廚子做飯,你來烹茶,才是正理啊。”
林姐姐這才知道,王賢這張嘴,是真會說話啊,之前那都是故意氣自己的……
“可是不灑掃庭院、洗衣做飯,我干什么呀?”林姐姐在沒有傷到自尊的情況下,明白了王賢的意思,自然不好意思再堅持,不禁苦惱道:“住在這里家家雞犬相聞,我要是整天琴棋書畫,豈不讓人笑話。”
“我給你找個讓人尊敬的事兒。”王賢便將魏知縣的話,告訴林清兒知道。聽得她雙目異彩連連,“這么說,明年你可能中秀才!”
“咳咳,只是老魏的推測,”王賢苦笑道:“況且我不能考得太次,不然宗師縱使有心提拔,也是愛莫能助的。”
“那是當然了!”林清兒一下被注入了活力,緊緊攥著粉拳道:“我會全力以赴幫你提高的!”
“呵呵……”看著她斗志滿滿的樣子,王賢卻有種落入魔掌的感覺,干笑兩聲道:“全情投入之前,我們是不是該先雇個廚子,或者買個丫鬟之類。”
“說得輕巧,錢呢?”林清兒苦笑道:“婆婆臨走留下的,加上你給我的,不到五兩銀子,日常用度自然是夠,可是沒有個十兩八兩的,粗使丫鬟也買不來。”
王賢這個羞愧啊:“過幾天發薪就有錢了……”
“還有一樁。”林清兒正色道:“我不稀罕錦衣玉食,只要……”她本想說‘只要咱倆在一起’,卻羞羞的不敢說:“只要粗茶淡飯便足夠,你切不要拿不該拿的錢,安貧樂道有什么不好”
王賢知道,這是林姐姐擔心自己犯法吃官司,心里卻不禁苦笑道,除非離開衙門,否則怎么可能‘不使人間造孽錢’?但他還是很鄭重的點頭道:“盡我所能,問心無愧。”
“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我懂。”林清兒小聲道:“你千萬有數就行。”
“嗯。”王賢點點頭,拉著林姐姐的小手道:“人都是女怕嫁錯郎,其實男人也一樣,找個好老婆,能格外活得長。”
“又亂講……”林姐姐嬌羞的抽出手:“都幾時了還不回衙門。”
“嚇。和你在一起時間過得真快……”王賢一看天色,苦笑道:“那我走了。”喝光杯里的茶水,他趕緊回去衙門。
回去后,帥輝告訴他,那陳德業和柳氏的婚書已經補好了,還專門找人做了舊。王賢看了看,沒什么問題,便讓他送去給朱大由。
那廂間,二黑也開始到處散播謠言,說于家之所以不同意柳氏改嫁,是因為柳氏的小叔子于逸凡,霸占嫂子久矣云云。無事生非是混混最擅長,富陽縣又小,沒兩天便傳得滿城風雨。
連韓教諭也聽說了,將于秀才叫到值房詢問,盡管他矢口否認,還是被韓教諭狠批了一頓。
暈頭轉向的出來,又被一干同窗奚落‘好吃不如餃子,好玩不如嫂子’,把個于秀才委屈的一肚子邪火沒地兒發。正打算回家去算了,他堂弟匆匆跑來,慌里慌張道:“官差持票把大伯勾走了,大娘叫哥趕緊回去。”
于秀才一聽,也顧不上生氣了,趕緊告假回去問仔細,竟然是那奸夫陳德業把他爹給告了,官府非但把他爹傳去問話,還將柳氏一并帶走了。
聽說家里通知自己的同時,也去給鄉下的老爺子報信了,于秀才心下大定,便和幾個兄弟趕往衙門,去給他爹撐場面。
到了縣衙門口,皂隸也沒攔著,讓他們進去儀門內旁聽。
一進去儀門,于秀才就看到自己老爹、陳德業和柳氏、還有柳氏爹娘跪在月臺下。便朝堂上的魏知縣抱拳道:“老父母,生員的父親也在此中,請允許生員替他跪著。”這是種矯情的說法,因為生員是可以見官不跪的,生員的父母沒這個資格,但沒有兒子站著爹跪著的道理,是以往往知縣會說,那就讓你爹起來吧。
“好吧。”魏知縣卻淡淡道:“那就一起跪著吧。”
“這……”于秀才咽口吐沫道:“學生是生員……”
“我知道你是生員,還知道你叫于逸凡!”魏知縣冷聲道:“去歲秀才鬧堂就有你,本縣還沒那么健忘。”
“學生不是來鬧堂的。”于秀才見魏知縣對自己很有惡感,趕緊解釋道:“只是聽說家里吃了官司,趕緊過來看看……”
“混賬東西!”魏知縣卻一拍驚堂木道:“本官不健忘你卻健忘,又忘了秀才不許參與訴訟的祖訓?哪怕是自家的訴訟,也當由家人代理!”說冷哼一聲道:“上次的板子還記著呢,這次一并吃了吧!”
“學生只是來旁聽的……”于秀才忙分辯道。
“那就老實閉嘴站在一邊,”魏知縣面無表情道:“需要你回話時,自會傳喚。”
“是……”于秀才被弄得灰頭土臉,只好狼狽退后。
‘啪’地一拍驚堂木,魏知縣言歸正傳道:“陳德業,你說是你柳氏親夫,可有證據?”
“回大老爺,有當年定下的婚書為證。”陳德業趕緊從懷里摸出一份文書。于家父子卻全都驚呆了……
“柳氏,果有此事?”魏知縣問道。
柳氏被勾來縣衙,就被人告知了此事。事關她的終身幸福和未出世的孩子,柳氏自然一口咬定確有此事,當初是父母做主的……
“呈上來。”魏知縣這才點點頭,親隨將那文書呈上,魏知縣看了看,又讓人把戶房書吏叫來。須臾,一身青衫、頭戴吏巾的吳為來到大堂,當場驗了文書,說沒問題,是縣里開具的婚書……吳為心說就是我親手出的。不過這小子也很狡猾,沒說出具文書的日期,將來就算有事也好推脫。
見奸夫淫婦轉眼成了合法夫妻,自己爺倆卻成了強搶人口的罪犯,于秀才急得渾身大汗卻不敢開口。好在他老爹也意識到危險了,極力辯解道:“這婚事是非法的,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柳氏已經是我于家的人,沒有我于家允許,她絕不能再醮!”
“胡說八道。出嫁從父,再嫁從己。”陳德業得了指點,大聲反對道:“《大明律》上沒規定,女人改嫁還得公婆答應!”
“大人,此事必有蹊蹺……”于秀才他爹額頭見汗道:“之前從未聽柳氏說過,已經再醮之事,怎么突然就冒出張婚書來了?”
“還不是被你們逼的!”陳德業悲憤道:“我托媒人去求親,岳父岳母已經答應,卻被你于家橫加阻撓。你們于家是大戶,我們惹不起,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沒有擺酒沒有聲張,只是悄悄辦了張婚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