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遍了整個戰船的每一個角落,普特曼斯從最初的希望,變成了絕望。不考慮后裝炮的射速問題,單單看了看這艘船廠裝備的大炮數量和口徑,就知道整個東印度公司就算傾巢而出,也無法取得一場海戰的勝利。三十門24磅炮,三十門18磅炮,這樣的船他們有多少?就按照五十條來算吧?這就是三千門大炮。而且全是大口徑的火炮。
要知道,當初鄭芝龍是需要向荷蘭人采購大炮的,而且采購的最大口徑不過12磅炮,荷蘭人還不愿意賣給他,不是掙銀子的問題,是自己都不夠用。鑄炮從來都不是很輕松的工作,在整個西方國家,鑄炮的成功率都不高的時代。葡萄牙人就敢打撈英國人的沉船,拿來當做紅夷大炮忽悠大明。說什么四千斤鑄鐵大炮。
這個現象的背后,體現的是大明的鋼鐵產量和制造業的工藝水平。海軍是可以花時間練出來的,大明不缺人口。以上這兩項,則不是你有人就能干出來的結果。仔細算算時間,這是一個很恐怖的結果。這個結果一旦被確定之后,普特曼斯才會有徹骨之寒的感覺。
真正讓他更為絕望的事情還在后面,走下馬車的瞬間,地上硬化的地面讓他感覺到了驚悚。這個在淡水河邊上的小城市,現在還是一個雛形。仔細觀察不難發現,這里的一些都顯得不同尋常。街道很寬。地面不知道如何進行的硬化,可以肯定大明發現了一種新材料,并且進行了大規模的推廣。大概這就是所謂的水泥吧?街道上很干凈,行人中的男性,不少人都扛著火槍。要說比人多,大明早就稱霸世界了,所以人口在這個時代未必是什么可怕的事情。但是手里有火槍的人口,那就是完全另外一個概念了。荷蘭人在熱遮蘭才多少人?整個東南亞加起來才多少人?但是這里據說有五十萬移民,其中三分之一的人手里有槍,那就是接近十七萬支火槍。這絕對是一個讓人絕望的數字。退一萬步。十分之一的人有搶,五萬條火槍在民間,這也是足以讓普特曼斯絕望的數字。
大明這個內閣大臣擺出這個陣勢的時候,這說明荷蘭人在大員呆不下去了。大明徹底的占據大員之后。下一步只要占領琉球。整個對明、日的貿易航線。都將被切斷。這一片海域,今后將只能由大明說了算,這是什么一個概念?僅僅是這樣還不是太大的問題。下一步呢?大明人造那么多戰艦,難道是來在這么小的一片海域里玩的么?
答案是明顯的,普特曼斯突然發現,此前給印度方面的信,還是過于保守了。
這個宅子是屬于林亨萬的,作為一個海商,他屬于那種那邊都不得罪,關系都不錯的商人。當前,在海上混的人,沒幾個是好人。林亨萬與人為善,也是要看對象的。登州水師控制了大員北部之后,整個來自大陸的貿易,都改變了交易地點。這么說吧,不愿意接受在北部交易的船,只有三個結果,擊沉,被擊沉,還是擊沉。登州海軍不吃素,他們是嗜血的海上惡狼。對于這支幾乎是突然出現的海上力量,林亨萬也確實有點猝不及防。但是他的反應很快,立刻在這個地方建立了屬于自己的宅子。并且很快就跟這些登州來的海軍搞熟了關系。這也是他能夠在海上混的風生水起的原因。
說到底這個時代的歐洲人,面對大明人之時,還是有一定的優越感的。覺得這邊比較落后,跟土著差不多。關于這一點,大概就是葡萄牙人的認識最為深刻了。即便是在明末風雨飄搖的時候,葡萄牙人在大明犯法,官差也是會沖進澳門去抓人的。在明人的心目中,咱這才是天朝上國,其他的都是番邦。這是個很有趣的認識落差。
葡萄牙在大明還是很守規矩的,這也讓大明的官員找不到借口趕走他們。歷史上的葡萄牙雇傭兵,在為明軍的戰斗中還是很賣力氣的。只有見識過這個時代大明的一些城市的歐洲人,才會認識到這個時代的歐洲,跟大明比就是農村。
普特曼斯此前的認知,就是屬于歐洲人的普遍水準。即便是被鄭芝龍擊敗了,他也還是輕視大明的海上力量,并不認為能對荷蘭人構成太大的威脅。一直到登州海軍的出現,這個觀點才悄悄的發生變化。
這一夜,普特曼斯很晚才睡,將自己的所見所聞,寫了一封很長的信。作為熱遮蘭的最高長官,親自來到北部,就是想為荷蘭人爭取一個合適的利益。不過現在他已經不抱太大的希望了,這一點從這幾年大明的海軍控制了交易地點就能看出來。
利益這個東西,一旦看見了,拿到了,誰肯輕易讓出來呢?大明的絲綢,瓷器、茶葉,幾乎是歐洲人離不開的唯一產地。已經是深夜了,走出屋子,看著遠遠的要塞高出的燈光,如同一顆天邊的星星。普特曼斯沉重的心情,在這個時候非但沒有任何的緩解,反而加劇了。明天,等待自己的是一個什么結果呢?
一場暴雨來的毫無征兆,約好的時間快到了,普特曼斯和林亨萬,只好冒著雨出門。透過馬車上的車窗,看著水流從道路兩邊流入產生的漩渦,驚覺大明的奢侈程度,已經到了用大塊透明的玻璃做車窗的地步了。
如果是在鹿特丹,這樣一場大雨下來,街面上會變成什么樣子?結論是顯而易見的。
馬車在暴雨中行走,馬蹄聲被雨點聲遮蔽了。車停在一個門崗前時,普特曼斯稍稍挺了一下胸膛,至少在這個時候,他是一個來自歐洲第一海上強國的官員,不能丟了荷蘭的臉。整理好衣衫,讓自己看上去精神一點,普特曼斯才下了馬車。
林亨萬的下人用雨傘護著他下來,雨點打濕了后背都沒感覺一樣。這個時候普特曼斯的注意力,則放在了門口衛兵那里。站在那里的門崗,穿著雨衣是他沒見過的,站的直挺挺的,就像一根木樁子。藍汪汪的刺刀就在身邊,看見來人也沒有動一下的意思。
負責檢查的士兵態度還不錯,簡單的查了一下,就讓他們進去。轉過一個屏風,進到正堂的會客廳,褲管處有點濕了,這一路上也沒看見什么積水,就是雨點濺的。說明這里有很好的排水系統。
會客廳里布置的很簡單,中間掛了中堂,兩側有兩排椅子,丫鬟站在離間的門簾子邊上,沒有上來招呼的意思。負責接待的是一名軍人,面色冷峻,留下一句有點生硬的話:“稍等,我這就去通報。”還要等著,沒有迎接就算了。一種強烈的屈辱感在普特曼斯的心里滋生的時候,林亨萬卻笑著回答:“打擾閣部大人了,辛苦這位軍爺。”
一句話就給他點醒了,這是明朝政府的內閣大臣。別說這么一個大國了,就算是歐洲隨便一個小國家,內閣大臣是想見就見的么?看來這些年荷蘭人太順利了,順利到忘記了自己是個小國家了。這種情緒,讓普特曼斯心里生出更為強烈的不安。
簾子被打開了,走出來一個年輕的官員,看打扮不像一般的大明官員,服飾上與歐洲人的服飾有點接近。“我就是陳燮!二位來此,有何見教?”年輕人主動自我介紹,完全沒有一般的官員那種出來是有人吆喝一聲的情況。就是很自然的出來,很隨意的自我介紹。
普特曼斯還好一點,林亨萬直接就懵掉了,他是第一次見到陳燮,沒想到是這么一個開場。講排場在哪里都一樣,尤其是這個時代,歐洲那些皇室更加的講究。陳燮就這么出現在這兩位面前的時候,兩人都有點很不適應。林亨萬的反應比較激烈,腿一軟就跪下了。陳燮也沒去攔著,眼睛看著普特曼斯的反應。這一位上前來,抬手按在胸前,深深鞠躬。
“荷蘭國臺灣長官普特曼斯,見過大明內閣大臣閣下。”普特曼斯保持了禮數,舉止有度,不卑不亢。陳燮的反應是把臉一愣,淡淡道:“荷蘭國臺灣長官?什么時候,大員變成了荷蘭國的一部分了?我怎么不知道?”
通譯轉述之后,普特曼斯立刻就呆住了,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該說什么才好。他很想說,臺灣就是荷蘭的領土,但是他更清楚,只要這話說出來,這個大明的內閣大臣,立刻會翻臉。趕走他是小事,就怕直接砍了他,拿他的人頭來“祭旗”。明人有這個習慣。
“按照國際慣例,本人的說法沒有問題。”普特曼斯選了一個溫和的說法,陳燮歪歪嘴,淡淡道:“什么國際慣例?還不是你們說什么就是什么?荷蘭巴掌大的一個國家,也好意思說什么國際慣例?我告訴你,這里是大明的海域,臺灣是大明的領土。你們不請自來,賴著不走,不是什么國際慣例,而是仗著你們的船堅炮利。本來我還打算派人去通知你們一聲,現在你來了,正好省了這個麻煩。現在正式通知你,一個月內,荷蘭人全部離開臺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