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萬流民,分了孔府的糧食,劫了曲阜的縣庫,殺了縣令和孔家一百多成年男丁,然后就散了活,而且散的很徹底。這樣的事情,一看就是有組織的行動。
但是陳燮在奏本中寫:賊聞大軍至,散而走之,待臣至曲阜,賊走一空。念民生之苦,刀斧相加,恐激起更大之民變。臣已就近調集糧食,撫恤饑民,不使再變。此事因臣視察不細而起,故請辭山東巡撫一職。
濟南方面的奏折先一步到了京師,內閣立刻送到朱由檢跟前。張秉文、宋光蘭聯袂上奏,東昌、兗州二府,奸商與文武官員勾結,沆瀣一氣,盜賣庫糧,罪大惡極。事情敗露,自戕者有山東都指揮使、兗州分守道、兗州知府、濟寧知州、任城衛指揮使、濟寧守備。
這些人自殺的原因,其實不是盜賣庫糧,而是因為衍生民變,導致孔府被毀。這三個罪加起來,肯定沒救了。看看東昌府,不就沒有自殺的官員么?百姓沒鬧起來就沒事。
奏折中還強調了,青州府、萊州府、登州府、濟南府,這四個府一切太平。東昌府流民在省城及時運糧賑濟之后,也恢復了平靜。夏收即將開始,山東之亂無虞。
如何處置山東官員,內閣里分了兩派,一派是孔貞運為代表,要求嚴懲山東官員。為首者陳燮、張秉文、宋光蘭,更要嚴懲。不過孔貞運一個人鬧騰沒用。溫體仁等人則認為,陳燮事先有視察旱情,要求各府做好準備,成果是不錯的。關鍵是地方官員欺瞞,聯手作假,陳燮短期視察,很難能看出端倪。當前大局之下,還是下旨斥責為上。
就是說,眼下夠亂了,就不要再生事端了。陳燮是什么人?你當他是軟柿子啊?他手里有兵。大明最能打的兵。你撤他的職,還能怎么地?難不成派人去抓他?要去你去,我們不干。再說,這事情算在陳燮的頭上。也不合適。陳燮頂多是個領導責任。斥責兩句就行了。
朱由檢很自然的偏向了陳燮。這個沒啥好說的。東昌的奏報,先一步上來了。對不之后發現,兩邊說的差不多。說明陳燮沒有欺君。這事情還沒定論,陳燮的奏折也到了,一看陳燮請辭,孔貞運又來勁了。這位閣老,平時沒啥言語,那是被溫體仁壓的狠。現在事關孔家,雖然他是江蘇人,但架不住他姓孔啊,有理由發言。
山東的事情,內閣里爭議不休,朱由檢也在猶豫。朝臣彈劾海也來了,都是奔著山東群臣去的。不止一個陳燮,這是要山東官場滅團的架勢。很自然地,反對的一方開始還擊,誰當官沒幾個同年座師來著?開始吵,朝會上吵,散朝了彈劾吵。
有趣的是,這些人吵架的范疇,其實就兩個字“責任”。絲毫沒人去提,山東旱情如何,災民安置如何。就是在咬著民亂孔家被破一事,王八咬人不松口。
文臣吵架,朱由檢心里很不爽。為啥?很簡單,山東的奏折又來了,這一次更具體。調集了多少糧食,安置了多少災民,兗州府的亂局被控制住了,目前沒有再鬧騰的意思。
爭吵了一個月,陳燮在兗州就呆了一個月。連續十幾份奏折,沒有一份是自辯的。都是開口稱,臣有失察之罪,然后說具體的都在干啥。審問官員,查明案情,打擊奸商,罰沒糧食多少,罰金多少。一筆一筆的賬目非常清楚,這是在真真的做事的態度。
又一天的早朝,文官們還在兩邊對噴的時候,朱由檢忍不住了。拍著龍椅站起,抬手指著在臺下吵架的官員們,怒喝:“你們在這里互相攻訐,可知山東地方正在忙于安頓流民,挽救夏收,避免類似的事情再發生?你們可知道,山東從各地調來多少糧食?你們可知道,陳思華在兗州呆了一個月,忙著安撫地方,上的奏折里,一個字都沒為自己辯護?你們可知道,陳思華收繳贓款,對奸商開出罰金單子,所得白銀五十余萬,山東地方不留一兩,全部押送進京,交給朕來處置?陳思華在山東,為地方穩定殫精竭力,你們呢?可有一實策?”
這一通罵的,下面的文臣們目瞪口呆,完全沒有反應過來,朱由檢拂袖而走。吵了一個月的事情,終于落下了帷幕。內閣以前所未有的效率,票擬一則,交司禮監披紅下發。
具體內容為,兗州之事,巡撫、布政司、按察司,皆有失察之責。念彼等處事果斷,善后及時,不以重責。暫時留任,以觀后效,再有事發,兩罪并罰。都指揮使毛xx,兗州分巡道,罪有應得,死有余辜。人雖死,不能脫其罪,責成山東地方抄家,女眷充為官妓。
這么一個處置,山東官場要員們,除去自殺的都指揮使,其他人毛都沒掉一根。這樣的處置結果,山東地方自然彈冠相慶,總算是保住了自己的飯碗。
陳燮從兗州回來,看見這個處置結果之后,還是上奏一份,稱:一干以死逃罪者,念其尚有羞恥之心,抄家、罰金即可,女眷發還祖籍,可彰君父之德。
這一份奏折到了京師,再次掀起軒然大波,文武百官意外眾口一聲,支持陳燮的建議。朱由檢看在抄家罰金的面子上,思之再三,勉強同意了這個建議。于是百官紛紛上奏,稱頌君父之德,不亞堯舜。并懇請,今后非謀反大罪,皆效此例。
趕上五十萬的銀圓的匯票到手,聽說山東地方恢復了平靜,心情大好的朱由檢,意外的同意了這次建議。并表示,有司可設條例,以待日后有據可查。意思是,抄家是必須的,罰金換一條命也是必須的,該罰多少,你得有個標準。但是,是否按照這一次的例子來,還得由皇帝來決定,不可作為常例。意思就是,規則可以搞出來,是否按照這個規則來,標準在皇帝的手里掌握著。這一招出來,雖然說皇權還在發揮主要作用,但已經被砸出一個口子。
山東的事情,居然就沒人提了,孔家的問題,也沒人去提。最后還是陳燮聯合按察司、布政司上奏:圣人門第,不可沒落。可從罰金之中撥款一些,交由彼等安家,另選繼承人,官府出面幫助孔家恢復門第。
朱由檢很干脆,一事不煩二主,孔家的婦孺是陳燮救的,一些貪官的罰金還沒收上來的,全部交由陳燮代轉給孔家。另立家主一事,也由陳燮代為選定,擇日舉行儀式,上奏審批。
陳燮很認真的寫了個長奏折,先說漕運衛所廢弛,可借機整治,為日后整頓衛所積累經驗。接著說山東兩府官員一案,牽扯眾多,當由廠衛接手善后。再說孔家的事情,還是要禮部派一個老成持重的官員下來主持,地方處置名不正言不順,還是扛著君父的名義下來的官員比較有說服力。具體到錢糧,山東地方可以擔負。最后說到官員,吏部、兵部,應盡快選派官員下來接任。
這份奏折到了京師,陳燮再次受到了百官的好評。之前那些彈劾陳燮的家伙,突然換了一張嘴臉,往死里夸陳燮。朱由檢這一次很干脆的照準了陳燮的意思,不過加了一條,衛所整頓之事,由陳燮負責。具體到衛所官員的問題,由陳燮推薦至兵部。
兜了一個大圈子,最后給了陳燮這么一個好處,還是看在陳燮帶兵厲害的面子上。朱由檢小氣吧啦的一面,暴露無遺了。陳燮兜了一圈,要的不就是這個么?接著旱情的機會,山東官場上下,都給收拾了一頓。兩個府的官員,基本上都被裝了進去。關鍵是衛所的權利,陳燮拿到手了,這一下整條運河,都在陳燮的手上。
在衛所這個問題上,朱由檢和陳燮之間,其實是一個默契的結果。陳燮惦記要在運河上收費呢,這個事情朱由檢可是記的很清楚的,不然也不能把衛所的事情都給陳燮處理。皇帝再信任一個官員,也都是有度的。
山東的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就算是基本結束了。皇帝的同意之后,陳燮立刻著手整頓山東衛所。本來還有個南直隸的大河衛,陳燮是在是夠不著。衛所有大量的土地在軍官的手里,這一次陳燮接著這個機會,上上下下的軍官都擼了個干凈。土地自然到手,由專人打理。軍戶還是軍戶,不過不用再當兵了,安心種田,地租降到三成五。負責農業這一塊的負責人,帶著軍戶修水利,挖深井,費用都是從罰沒的錢財里出來。
一番梳理折騰下來,山東運河沿岸盡數落到陳燮手里。沿途的百戶、巡檢等等官員,全部都換上登州營的軍官,任城衛、平山衛的官兵,也都換成了山東的新兵。
內閣來了個閣老,不過不是孔貞運,而是賀逢圣。安置孔家的費用,陳燮倒是一點都不耽誤,撥款一萬銀圓,糧食兩千石。這么配合,賀逢圣也很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