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燮說的是實話,去年的夏稅、秋稅,陳燮都讓錢莊代為墊付了。沒有向各府收取錢糧,不是陳燮多好心,而是挖坑埋人的節奏。如果山東的官員都是比較負責的官員,這就不是挖坑埋人,而是真心的為下面的人好。甚至可以這么說,只要這些官員不那么貪婪,這個坑也不會發揮作用。問題是,這些官員都是些什么人?
今年開春以來,糧食價格一路走高。山東各地的糧商,一直在往京師、河南等地出售糧食。尤其是東昌府和兗州府這兩個地方,靠著運河呢,做糧食買賣更為便利。糧商掙了不少銀子,手里的糧食賣的差不多了,開始打別的主意了。比如,府庫里的糧食,勾結官員,低價買進,等待旱情更為嚴重的時候,高價出售賺取最大化的利益。
那么,干這些事情的都是些什么人呢?都是商人么?這么想就大錯特錯了,商人在明朝如果是一個單純的商人,早就被人啃的骨頭都剩不下了。舉個例子,明朝的海上貿易興旺,對歐美的貿易每年流入大量的白銀。那么,做海上貿易的都是些什么人呢?
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先看另外一個問題,明朝反對開海最激烈的是那些人?這些人為什么反對開海禁?比對前兩個問題一本讀小說,再看看崇禎朝財政如此困頓,卻一直到最后幾年才開了局部的海禁一事,不難看出誰是海禁的既得利益者。
在明朝。官僚和商人集團勾結完全是一種常態,很多官員的家族經商,甚至是巨商。這就不難理解,為何晉商在明末清初能如此快速的崛起。也不難理解,為何在京師淪陷于李自成之手后,江南的縉紳們依舊過著奢華至極的生活,松江府照樣按部就班的狂歡。
只要是人類社會,貪腐就會存在,無非是形式的變化和多少的差別而已。有的官員貪腐,但是還愿意做事情。有的官員貪腐。卻不好好做事。大明朝可以說無官不貪,多少而已。那么山東的官員呢?好吧,山東可以說是重災區。
這個會議之前,陳燮的情報機構。已經掌握了各府州縣官員。勾結紳商。倒賣糧食的證據。但是陳燮不會把這些證據拿出來,甚至不會去戳破他們為巡撫大人的巡視準備的騙局。只有這樣,這個坑才能叫坑。才能埋很多很多的人。
開了一個時辰的會,該說的都先說在前面,并且發了行文。一幫官員在會議結束后,各自散去,有的扎堆走,有的各自走。反正都沒拿這個會議的內容當一回事。在他們看來,唯一比較倒霉的是上官藎,被陳燮逼著要求在一個月內,完成所謂的身份牌發放的工作。看來陳中丞是一心要為難上官藎了,給他找點活干。這次還算客氣,不知道下一次上官知府會不會被整的更慘一點。
張秉文對于陳燮的安排,還算是比較滿意的。他只要負責一個濟南府,陳燮把別的府都包了,說明對布政司衙門是尊重的,工作上是照顧的。既然如此,投桃報李,自然是要賣力干活。回去之后,張秉文就下令,召集手下開會,部署抗旱工作。
張秉文還算是個稱職的官員,他能看出陳燮的這些部署,都是會發揮巨大作用的。一旦真的有旱情,身份牌制度,可以再短時間內控制城內的局面。這個東西,在登萊兩府早就有了,總體效果據說很不錯。濟南府局面穩定,省會城市不亂,這是一切的基礎。糧食儲備,預防可能出現的災民,保證持續的賑濟,就不會出大亂子。真的是各府都能按照這個要求來做預防,山東想亂都沒那個可能。這個會議,在張秉文看來開的很及時,措施是有效的,得力的。陳燮的執政能力,值得肯定。預防,肯定比事情來了再應付要好。
陳燮第二天一早就出發了,隨行人員是兩個師爺,親衛家丁隊,二百騎兵。第一站就是你青州府,到了青州,詢問知府抗旱的情況,檢查糧倉的儲備情況。一切都還不錯,青州府看上去準備的還算真的在做這些事情,根據陳燮的情報,他看見的糧食里面,有一半已經不屬于府庫了。陳燮心知肚明,走馬觀花的看了看,就繼續巡視青州府的各州,沿途的縣也去看看,重點自然是視察糧倉。所謂手里有糧心不慌嘛,陳燮這個舉動是再正確不過了。
每到一個地方,陳燮都會檢查糧倉,然后讓人記下一筆賬。青州府存糧多少,然后再仔細的檢查防火工作,務求不要出問題。離開青州府之前,陳燮皮笑肉不笑的問知府章某:“本憲觀糧倉防火準備充分,青州糧倉不會失火吧?”
章某心里跳了跳,連聲道:“卑職盡力而為,盡力而為。”陳燮淡淡道:“糧倉一點出事,小心你的腦袋。本憲手握尚方寶劍,就算是你文臣,也可先斬后奏。”
青州之后是兗州的沂州(今臨沂),兗州知府帶著本地的各州官,在此迎接。明朝官場上的迎來送往,從來都不會有人去故意馬虎,海瑞這個怪胎不算,這貨是個清官,但是某些特定的情況下清官的危害比貪官還大。客觀的說,清官是值得肯定的,這點毫無爭議。
行至藤縣,陳燮還刻意多呆了一天,搞的藤縣上下惴惴不安,還以為陳老爺發現了什么。實際上陳老爺不過是想起了三百多年后,這個小縣城里發生過一場戰斗,同樣是抵御外來的侵略,三百年后這里戰死了一位將軍。那么不遠的將來,清軍入關之后呢?呵呵,山東幾乎是不戰而降,抵抗微乎其微,清軍可謂唾手而得。地方官員,手捧降表者如過江之鯽。
大概因為這個原因,陳燮很仔細的檢查了藤縣的糧倉,離開的時候對知縣謝某道:“藤縣準備的不錯,工作是有成效的。那個,糧倉別失火啊。”
下一站到兗州,這里可謂山東一省之重鎮,治下的濟寧州,就在運河邊上。在兗州,有兩個地方不得不去,第一個地方是魯王府,陳燮派人遞拜帖,結果魯王回話“一省封疆登門本番惶恐,不敢受也”。按說陳燮應該連續三次,然后魯王扭扭捏捏的接受陳燮登門,這叫潛規則。結果陳燮只送了一次拜帖,被拒絕后就不提這茬了。更壞的是,這貨同時給曲阜的孔家也送了拜帖。孔家也按照規矩,推辭了一番。然后,陳燮也就順勢不去了。
這么愣頭青的官員,大明真是蝎子粑粑獨一份!在整個山東官場一片偷偷的嘲笑聲中,陳燮去了濟寧,視察完畢之后,沿著運河北上東昌府。登船之際,陳燮還是找沒別人的時候,偷偷對兗州知府道:“準備的不錯,小心糧倉失火啊。”
離開兗州府,陳燮很快得知,魯王因為憤怒,打死了一個內侍。這個,原則上是魯王的家事,就算是管,也是宗人府的事情。孔家的家主,則跳腳連著罵了一個時辰。據說這家伙不學無術,沒讀什么書。靠祖宗蔭萌吃飯的貨色,對他不要要求太高了。倒是孔家有一個人才,目前就在內閣,東閣大學士孔貞運!罵幾句又不會掉一斤肉,陳燮心安理得的繼續北上。這一次北上,陳燮的速度就減慢了許多,沿河視察各地的百戶所,每到一處都會停下來,下去看看百戶所的實際情況,看完了默默的走人,也沒說找某個倒霉蛋的麻煩。
一路走一路視察,重點是抗旱和預防旱情出現后的應對,就是糧食儲備,地方治安等等。事情很多,也很雜,陳中丞不辭勞苦。視察完東昌府之后,陳燮認真的寫了一份很長的奏折,上報京師。并列出一份表格,所到各府、州、縣,賬目上有糧食多少,庫銀多少。并委托東廠某擋頭,密報王之心,山東夏秋兩稅,都是陳燮走的私人賬戶,讓錢莊墊付。就是擔心山東早春的旱情,可能出現的問題。
這份奏折和表格到了京師,進入戶部尚書候徇之后,這家伙看完就跟一個燙手山芋,立刻丟進內閣讓其他人去看。為啥如此快的丟出去?因為候徇看出問題來了么?不是,候徇看到的是陳燮的這種記賬方式和表格的作用,一旦其他官員看見了,自然會上書要求全國推廣,這事情可就算把天下的文官得罪死了。做賬這種事情,你搞個一目了然,大家還怎么做手腳?陳燮這種來自現代的賬本方式,在明朝就是催命符。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其他成員不懂這個,倒也沒當一回事,看完之后表示,陳燮很不錯,灰常勤政。
然后,這些東西進了司禮監,到了曹化淳的手里。這位老兄看完之后,也很高興。立刻找到皇帝跟前賣好道:“陳思華巡撫山東,可謂盡心盡力。一月之間,走遍山東三府。提前預防旱情可能帶來的后果,此之謂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當舉國推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