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有了一個大概的認知后,陳燮也沒太在意。合作這種事情,本來就是利益驅動。江南本來就是人家的地盤,在別人的地盤上,該做的讓步陳燮有心理準備。
“如此,那就先住下,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說。不過有句話,得先說在前面,陳某不希望有人知道陳某來了蘇州。”
“這是自然,老錢在信中也有交代,陳老爺只管放心便是。來接人的車馬已經備好,請陳老爺上路。”沈高林打了包票,這會大船也靠了碼頭。陳燮道:“捎帶片刻,陳某交代幾句。”
說著回頭,走到小船跟前,伸手把帶了面紗的顧喜拉上岸,大船上也陸續的下來人。崔新帶著近衛過來,顧喜的隨身丫頭也過來了,可憐兮兮的拉著她的袖子。不知道低聲說的啥。
“崔新,帶兩個人跟著就成,不必大張旗鼓。”交代完這邊,陳燮又對船娘阿月嫂道:“你的船不錯,我在蘇州還要待幾天,這樣,每天一兩銀子,伙食另算,你的船我包下了。回頭走的時候,再坐你的船回江陰。”說完,陳燮去摸背包,發現只有銀圓了,拿了十塊銀圓遞給阿月嫂道:“這個是定錢,你看可行?”
“這是番鬼的銀錢么?”阿月嫂看了看,遲疑的問。這時候沈高林過來,拿出一錠十兩的銀子遞過去:“不識貨的婆娘,這個給你,銀圓還給陳老爺。”
這點小事,陳燮也沒在意。阿月嫂還來他便接著,隨手往背袋里一丟,一串脆響。
兩個輪子的馬車坐著真不舒服,車廂很矮,顯得逼仄。陳燮干脆步行。車里只坐了顧喜和丫鬟。咿咿呀呀的車軸摩擦聲,在深巷里傳的很遠。
沈高林陪著陳燮一道走在前面,邊走便介紹之前的情況。
“沈家的諸多買賣,都是大少奶奶在打理。合作之事,沈家老爺不置可否,大少爺任事不管。埋頭讀書,去年鄉試落了地,更是一步都不出大門。大少奶奶的意思,得見了陳老爺,當面談談再定奪。”沈高林說的這些。都是泛泛。看看身后不遠跟著兩個家丁打扮的男子,陳燮也能猜到一二。于是不動聲色,只是偶爾點點頭,示意自己在聽。
“聽老錢說了,陳老爺喜靜,水門一帶自然不合適貴客入住。大少奶奶便將這個園子清了出來,這里以前是大少爺讀書的地方。”
蘇州園林名聲在外,陳燮跟著進了一個宅子。進門之后。才發現這是個小園子,內里的房間散落在林壑之間,進了大門就一座天然巨石巧妙構成的屏風。形狀像一枚放大的鵝蛋,兩頭微微翹起,巨石之中有字:聽雨。
園子具體有多大不知道,陳燮對園林的認知不多。走了幾步,前方有一正堂,石徑蜿蜒于林間。繞過堂前,站在草堂前可見石徑往上。十余步之外有高坡一個,亭子一座。
一老者領十余下人肅立于堂前。沈高林介紹道:“陳老爺,這位是邱伯,園子的管家。有什么需要,可對他講。陳老爺一路風塵,先住下,晚間在下設宴為陳老爺洗塵。”
陳燮點點頭道:“有勞!”一名管家,穿的是絲綢質地的服裝,沈家人真的如此奢華?
安頓住下,送走沈高林,陳燮攜顧喜登高,進了亭子里,看這滿眼的園林景致。
沈高林匆匆進了一座大宅,跟著一丫鬟快步往里,至一小湖邊,見一女子在喂魚,也不去打擾,站在一邊等著丫鬟去通報。
女子打扮華麗,見了丫鬟便拍拍手,在身后丫鬟端著的銀盆里洗了手。沒一會丫鬟請沈高林過去,見禮之后道:“大少奶奶,登州陳老爺已經到了。”
女子面無表情,嗯了一聲:“你都跟他說清楚了?他什么反應?”沈高林道:“按照少奶奶的吩咐,都說清楚了。他好像沒什么反應,只是說不想讓人知道他來了蘇州。”
女子突然笑了笑,聲音冷冷的道:“他可是個多情種子,秦淮河上沒少招惹情債,還說什么生怕情多累美人。這樣也好,晚上好好接待,明日起你帶他去城里城外的轉轉。”
女子打發了沈高林,緩緩步入內院,進了一個院門,里頭小廝見了見禮道:“少奶奶來了,老太爺正在釣魚。”女子道:“帶我去吧。”跟著下人去了一林間湖邊,見一個便衣老者正在垂釣,女子上前盈盈道福:“媳婦見過公公。”
老者嘆息一聲,丟了魚竿,一臉懊惱:“魚都被你嚇跑了。”
女子笑道:“公公容稟,人已經住下,該怎么談,您得拿個大主意。”
老者看看她,悻悻站起,漫步林間,隨口道:“這個事情,你看可做得?”
女子緩緩隨行,低聲道:“聽沈高林說,此人在登州的作坊,無有不一本萬利者。媳婦以為,此言有夸大之嫌。如今蘇州織業的買賣,絲也好,棉也罷,我沈家占了七成。媳婦以為,看在美洲貨品的買賣上,對他客氣一點也就是了。回頭讓他自己識趣走人,如何?”
老者步入一停,石桌上有紫砂壺一把,壺下壓了一張《明報》,拿起紫砂壺,抽出報紙遞給女子道:“這個明報,你怎么看?”
女子看了一眼報紙,也不伸手去拿便道:“石頭記倒是頂好的話本,別的媳婦也看不懂。”
老者淡淡道:“糊涂,憑此物,江南士子之心,三成入轂矣。眼下不過初創,日后影響,不可限量。這個陳思華,可不是一般的人物。孤身自萬里海外而回,短短幾年的功夫,掙銀子打仗,哪樣都沒耽誤。現在又把手伸進了江南,開錢莊,辦明報,哪一樣都是風生水起,無往不利。你真的以為,一個風流浪子有這個能耐?短見!”
“媳婦受教了,還請公公明示。”女子趕緊躬身說話,站起后低著頭。
“無論如何,不可怠慢了人家。明日去見一見,聽聽他都說些什么。如果有利可圖,何不聯手做大?如今沈家看似財雄勢大,與之合作不過是錦上添花。然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即便不能合作,也要把話講清楚,不可因此留下芥蒂而去。別看他是一介武夫,那是人家自謙的說法。如今的南京城里,士林之間,陳思華三個字可有分量的緊。”
“媳婦知道怎么做了!”女子再次道福,老者揮手示意她離開后,坐在石凳上發呆。蘇州沈家,這些年可沒出什么杰出人物。偌大的家業沒個頂梁柱,老爺子好歹當年中了舉人。雖然沒能更進一步,沈家的家業也因此興旺。這些年,靠著銀子開路,很是扶持了一些官面上的代言人。但是官場上的事情速來最難把握,當官的在利益面前,可是說翻臉就翻臉的。
老爺子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心情,家里這些后輩,根本就無法理解。這個大兒媳不錯,是個精明能干的。可惜見識差了點,只看見眼前的利益。實際上老爺子自身,對于陳燮提出的合作辦廠(作坊)的事情,也并不看好。
江南絲織行業,這些年瓜分的差不多了,他往里頭插足,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出于好奇,老爺子讓媳婦去見陳燮,看看他的真實目的何在。
隔了兩條街,一座大宅子里頭也在談陳燮的事情。談話對象也是一男一女,男的為一名五十來歲的老者,女的是一個少婦,一身的碎花素衣長裙,頭上隨便的插了一枚玉簪。
“沈家那個老不死的,還有那個自作聰明的女人,一定不會選擇合作的。換成媳婦,不是仔細打聽過,也不會選擇跟他合作。當年我們錯過了美洲貨的買賣,如今再錯過這個難得的機會,那真是自己蠢死的,怪不得人家。”
老者呵呵一笑道:“家里的事情,既然是你決定了,那就去做。不要顧慮太多。沈家跟張家較量多年。當年張家失敗是因為天災,并非老夫棋差一招。這些年苦苦支撐,守住這三成的份額,也多虧了你前后忙碌。”
女子道:“家業是公公掙下的,媳婦不過是幫忙照看。”
老者道:“我知道,你去忙你的吧。家里只要老夫還在,必然不會有掣肘之事。”
女子一溜碎步出來,回了自己的院子,叫來丫鬟問:“少爺呢?”
丫鬟道:“周家少爺來過,邀少爺一道出去了。說是去一個詩會,少爺走的急,就帶著一個書童玳安。”少婦冷冷的擺擺手,打發了丫鬟出去,端起茶杯要喝,卻又一臉怒色,狠狠的砸了杯子,怒道:“一群沒廉恥的東西。”
夜幕降臨,客房院子里異常安靜,竹床上陳燮坐著,身邊擺著紫砂壺,看著面前的小池子,池子后面是一片竹林。崔新領著一名青衣男子過來,遠遠的在院子門口被丫鬟攔下,問了幾句才領著過來。
崔新沒有走近,五步之外便停下,青衣男子獨自上前,拱手道:“見過陳老爺。”陳燮嗯了一聲,眼睛看著漫天星星。青衣男子繼續道:“沈家、張家,這兩家就占了蘇州絲織行業九成的市場,如今這兩家的買賣,都是各自的大少奶奶在打理。這兩位少爺,一個是書呆子,一個是不愛紅妝愛相公的兔爺。沈家少奶奶生了個女兒,張家少奶奶膝下無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