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正在施工的道路兩旁,已經來了不少破衣爛衫的百姓,密密麻麻的在晨色中等待的人頭。他們手里的工具五花八門,這些工具的共同特點是原始,稍遠一點的空地上,一群站在獨輪車旁的人們,正在不屑的看著這些同類。
給神醫老爺干活,從來都不會短了工錢。有一輛獨輪車,又不怕吃苦受累,一天能掙下五十文大錢,都是黃橙橙的好銅錢,不是那種一掰兩段看不出銅色的破爛錢。
“寶鈔?那玩意現在誰還用啊?用那玩意付辛苦錢,也不怕被老天收了去。這話是工地上的石匠管事石三說的,這小子走了狗屎運,被神醫老爺看上了。諾,那個大石碾子,就是他帶著人從海邊拖來的。”幾個熟悉行情的百姓,一邊吃著簡單的早點,一邊閑聊等待開工。
“神醫老爺是個活菩薩,看見那小屁孩子沒?還沒三尺高,錘子都沒一把,跟著老娘跑工地上來要干活,不要錢,就要一口吃的。我親眼瞧見的,神醫老爺知道孩子父親臥病在床后,讓他老娘給工地上做飯,還給他一把錘子,錘小石子,一天給兩人10文錢,管兩頓飯。”
聊的起勁的時候,遠遠的來了一群人,為首兩個人大家都認識,文八斤文員外,石管事石三,后頭跟著的有各村的里正,還有七八個蓬萊縣的小吏和衙役,十幾個壯實的青皮混混。等著干活的的百姓,紛紛往后退一點,免得沖撞了這兩位給大家干活機會的好人。
“文員外好,石管事好。”絡繹不絕的問候聲中,文八斤和石三都板著臉走到眾人面前。
“都給我聽好咯,石管事要200個力子(身體好的男壯勞力),一天管兩頓干飯,20個大子。愿意干的就站那邊去,讓石管事挑選。挑不上的也不用喪氣,神醫老爺說了。都是百里之內的相親,既然來了,有一個算一個,不論男女,都有活干,只要不偷懶,都給一口吃的。丑話說在前頭,偷奸耍滑的,一旦發現,立刻開除,永不錄用。”
自覺有把子力氣的漢子,都去了邊上的空地上,石三過去挑人。那些手背上有刺青的混混,則扛著好幾塊木頭牌子,找一塊空地,牌子一豎,大聲吆喝起來。
“運土方的來這里集合。”“砸石子跟我走。”“挖溝渠的到我這來。”
路邊的棚子里燒了熱水,文八斤和幾個里正、衙役一道進去,工地上燒水做飯的婦人送了茶壺過來,一群人就在凳子上坐下。凳子是一根一根的木樁埋在地下,上面是塊木板,釘子釘牢固了就算是有個坐的地方。中間一張桌子也是一樣,木板多鋪一層鐵皮。
一行人也不嫌棄這地方條件簡陋,個個都有點激動。
文八斤一個人做方桌的一頭,看著坐在兩側的眾人,中氣十足的開口:“今天還是老規矩,幾位立正,各位差役,維持秩序就靠你們了。我跟老爺說了,年底到了,各位的辛苦費加一成。老爺也答應了,還說今個開始,各位的晚飯加一個葷菜。”里正和衙役們喜笑顏開的,紛紛拱手道:“多謝神醫老爺,多謝文員外美言。”
文八斤擺手道:“謝謝神醫老爺是應該的,我就不必了。”眾人陪笑中,文八斤又道:“來人,把曲拐子給我帶上來。”兩名壯漢,夾著一個面目猥瑣的瘦小男子進來,往地上一丟。
男子被綁的結結實實的,嘴里還塞個核桃,躺在地上嘴里發出嗚嗚嗚的哀鳴。
文八斤端起茶杯,吹了吹末子,喝一口后才冷笑道:“大家都認識,我就不廢話了。曲拐子弄虛作假,多報土石數量,先后騙了神醫老爺200多兩銀子的工錢。老爺心善沒對文某說半個字的難聽話,還讓我看著辦。大家都清楚,文某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神醫老爺還沒來登州之前,為了點小小的活計,操家伙跟人玩命的事情沒少干。跟著神醫老爺干了這一年多,文某才活出點人樣子,老爺給文某臉面,文某因為輕信他人,誤了老爺的事情。好了,廢話就不說了,今天就一句話,誰坑了老爺的錢糧,文某就要他的命。”
說著擺擺手,兩名壯漢麻袋一套,嗚嗚嗚的哀鳴聲中,扛著麻袋的出去了。找個獨輪車上一丟,給車夫一枚籌子,讓車夫推著往海邊去。
結果大家都知道了,曲拐子肯定被丟進大海里喂魚了。家里的老老少少,今后在登州地面上,也沒法子抬頭做人了。都怪他做人太貪,200兩銀子啊,足夠文八斤找亡命之徒滅他全家十幾口十幾回的。過去一年多,曲拐子一直是大家羨慕的對象,給神醫老爺的工地上干一些零碎活開始,到包下一些數量的土石方活來做。眼看著全家人從吃不飽,到能穿上不帶補丁的安靜衣裳,就這還不知足,黑了良心要拿昧心錢。
現場恢復了安靜,文八斤看看身邊一個手背有刺青漢子,淡淡道:“李三,曲拐子的活,今后歸了你,可別讓我再丟一次臉。”
黑面漢子李三一拱手道:“文員外,李三有個兄弟在水營,性命都是老爺給救下。不說老爺給的工錢足,就算不給工錢,給口干的吃飽了,兄弟都敢保證,把活干的漂漂亮亮。”
文八斤露出笑容,嗤了一聲道:“這話在這說就行了,別人還以為神醫老爺稀罕你幾個工錢。沒見識的夯貨,登州城里幾十家商號,每年光是押金銀子,就得給老爺幾十萬兩。就你那點銀子,貪下來不夠丟人錢。”
眾人輕笑,這話一點不假,在座的可都知道。李三撓撓頭,文八斤又道:“曲拐子在干的時候,一車土石給他一文錢,這不快過年了,你手下兄弟也多,老爺說了,過年之前,三車土石2文錢。你可得盯緊了,哪個敢偷奸耍滑,不要我告訴你怎么做吧?”
李三騰的站起拱手道:“文員外放心,只要發現作假的,一律打斷腿丟出去。”
文八斤這才滿意的點點頭道:“這就對了,回頭去找張鐵頭,就說是我說的,賒你50輛獨輪車,找些信的過的兄弟,多掙幾個大子,過年也能多吃幾頓餃子。”
交代完畢,文八斤看上去笑容滿面的走了,實際上心里還是頗為忐忑。神醫老爺手下好幾個大管事,就他這里出了丑事。想想以前過的日子,想想現在過的日子可能會沒了,別說把曲拐子沉了海,活剮了他的心思都有了。
騎上騾子,文八斤奔著張家莊就來了,前后四個壯漢擁著,看上去威風八面。距離張家莊還有2里地,文八斤就下了騾子步行。沿途見著張家莊的人,無論男女老少,都是笑臉相迎。哪里還有之前在工地上的威風。
這一年多,張家莊的人算是活出樣子來了。就在三個月前,張家莊的一個在老爺府里做粗活,被娘家人抓回去,要把她賣了。就為這事情,二管家老顧帶著幾十個家丁,打上門去給人搶了回去。丟下一地的傷員,還有一句狠話:“別說張家莊人了,就算是張家莊的鬼,也不是外頭人能欺負的。張家莊的,愿意改嫁哪個,那也得她自己做主。”
如今這方圓幾十里,誰不知道張家莊的人不好惹?
“喲,文員外,這又來有啥事?”從側門里進了陳府,文八斤求見管家的大丫鬟雨蕁,當面就被挖苦了一句。文八斤正準備匯報處理結果呢,陳老爺從里頭出來,啪的一巴掌排在雨蕁的屁股上,還來一句:“八斤是自己人,有這么說話的么?還不去準備早飯?”
雨蕁紅著臉扭著身子跑了,留下陳燮笑瞇瞇的點上一支煙道:“你倒是來的早,晚一刻,就得去東邊地里找本老爺了。”
文八斤鼻子一酸,兩眼模糊,噗通跪下道:“八斤誤了老爺的事情,請老爺責罰。”
陳燮撲哧一聲笑道:“六尺高的漢子,跪地上也不嫌丟人,起來說話。事情都辦妥了?”
文八斤這才起來,畢恭畢敬道:“辦好了,李三接了活,曲拐子我讓人給沉了海。”
嘶……!現代人陳燮萬萬沒想到,這貨處理起來如此的簡單粗暴。為啥自己沒有想罵他的意思呢?不等陳燮說話呢,玉竹端著熱茶出來了,放桌子上接了一句:“他家里可還有十幾口子,文員外打算怎么處置?心慈手軟只能留下禍害。”
文八斤恭敬作答:“回姨娘的話,曲拐子有兩個兄弟還有三個侄子,都送煤窯去挖煤了。這輩子,就別想離開那,死了也就是往坑里一丟的事。曲拐子父母覺沒臉活世上,一根繩子吊死了,小的已經讓人代為收殮。女眷和沒成年的有八個,交給福建來的人牙子,說是買到大員島上,生死就看老天爺的意思了。”
陳燮面無表情的聽著,心里震驚。這臉輕描淡寫的樣子,你能看出來一個是一臉憨厚的匠戶出身,一個是過了年虛歲才17的丫鬟?這就是傳說中的鍘草除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