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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江姩在這個小小船艙內,反思自己,沉淀自己,是不是可以克制自己的情緒,不和宋煜鬧這樣不愉快,或者在他說娶她時,欣然答應。
然后一起想辦法治療宋慕之的眼睛,接著不去過問選妃的事情,在青州每天等他歸家呢。
或者,幫他料理后宮妃子日常,比如,給妃子送糖水,然后和妃子一起喝糖水。
可她想來想去,不能說服自己,她已經從鄭瀾那里知道了選妃的事,并且四妃已經入宮學規矩,宋煜卻一字沒有向她透露。
她覺得宋煜是對的,她的確難堪重任,她也對自己好意外,她容不下自己和宋煜之間有瑕疵,沙子磨眼,不致命,卻會好痛。
接嫪叔的班,將父親的醫術可以傳承,在自己的擅長領域有所作為和鉆研,有安穩的生活,是她所追求的。
她不再說服自己去做不喜歡的事情,成為那種大度的大宋第一內婦,假裝開心。
無論她多么愛宋煜,她也不能當不知道他選妃的事,因為她這一輩子都學不會大度的把煜郎和人分享。
夏妍她無話可說,旁人她何必忍耐。
她就是她。那個喜歡抓蛐蛐兒,掏鳥蛋,旁人針織女紅,她看天空云卷云舒,追著煜郎四處跑的她。
曾經的煜郎好欣賞她,如今的煜郎覺得她不配。
其實她沒有變過。
只是說,如今的她不適合如今他罷了。
她上船沒有帶她那個多年來給她安全感的大抱枕,于是在床邊放了一只大大的椅子,擋在床邊。
她抱著宋小滿,緩緩的睡著了。
房間外面的月亮是個月牙,新月。
睡夢里,額頭有輕輕的重量拂過,如撫摸又如親吻,又有輕輕的憐惜般的嘆息在床邊響起。
她夢到那位中毒的少年郎,他話救活我,給你抓蛐蛐兒,她說,“我要十只......”
宋煜聞言,心瞬間被狠狠擊中,初識的記憶,兩人長春宮門的第一次對話,他哪里會忘記。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撫平了她睡夢中的不安,他將被子給她掖好,他看著床邊給她帶來安全感的椅子,他記起她的大抱枕。
突然心中五味雜陳,他不該話讓她獨自養好郁癥的。也不該二度說不要她的,何況是憤怒的出口傷人。
沈江姩又睡的不安穩,說的話斷斷續續,"你為什么選......你不是說你只是......"
宋煜聽不真切,目光落在她緊緊抓住被褥的滿是燒傷疤痕的手背,他久久不能平靜。
春茗小聲說,“夫人回來了就有心事,問她也不肯說,只一直說她不行的,她做不到。又不說什么不行,做不到什么。爺可知是什么心事?怎么這樣難過了起來。”
宋煜在床邊守了沈江姩挺久,他若知道她心事,他不至于讓她現在用椅子保護自己。
他其實是很老實的男人,究竟哪里使她覺得沒有安全感。
半夜到了冀州渡口,公孫徹安排人輕手輕腳將客人都轉走去別的船只。沒驚動上房這邊的肅王和沈江姩,以及那位秘的大人物。
宋煜等這邊船只調轉回到了洛江渡口,他才回自己在沈江姩對面的房間,他仍開著門,和衣躺在床上,方便他聽對面的動靜,半夜聽見沈江姩咳嗽一聲兩聲,他便起身過去看看。
那邊床小,沈江姩和女兒睡已經擁擠,他沒有逗留,也是擔心夜里她醒了見著了,她抵觸他,兩人再起爭執。
沈江姩翌日醒來,船只上早餐的時間,因為要哺育小孩,她就餐有規律,和有無胃口無關。成年人世界,就是這樣無奈。
正月三十,不能去買裝飾桌面的魚缸了。
她一直覺得魚和煜讀音有種聯系。
她總是聯想到宋煜。她名姩。她又會想到鯰魚。
傻傻的她。捕捉著一切和宋煜相關的事物。
她嘆口氣,總覺得青雀號有些怪怪的,又一時說不出哪里怪。
她端著她的碗,挺大的碗。
海碗。
她出門住外面不單喜歡自己拿床單被罩,她還帶了一只大碗,用來裝飯,她覺得船上公用的碗筷不干凈,肅王看不見她這只碗,子元對她的大碗嘆為觀止。
春茗說好大的碗,夫人您要將京涼青雀裝進碗里啊。
春茗一早就出去,說和人吃過飯了,沈江姩不知她和誰一起吃的,后來知道了...
沈江姩抱著自己的碗,準備去船中央的食堂打自己喜歡的飯,她端著大海碗打開房門,她出來正關起自己的門,她回頭就察覺到對面有人視線熱忱而深邃的正鎖著她。
沈江姩一怔,她抱著碗,回頭去看,她嚇了一跳,因為她居然看見宋煜正立在對面的房間門處,抱著手臂看她,接著視線落在她的米白色印著嫦娥奔月的海碗上面。
碗是她祖母買的,她奶喜歡嫦娥奔月圖。
沈江姩下意識將碗抱緊了些,用衣袖稍稍遮擋,她的表情應該是比嫦娥奔月來的微妙一些。如今他不再中意她,她的碗在他眼里應該都好可惡的。
“你...坐船自己帶碗啊?沈江姩。”
宋煜好像又發現她一秘密似的,她究竟有多少他不知道的小習慣。
但宋煜見她受驚的小鹿似的,那般無措,又很怕他,他想他險些強迫她,也是原因之一,他也頗為無奈的笑了笑。
沈江姩原以為此生都不會再見到皇上,哪知皇上就住她對面,昨夜那令她戒備非常的那堆男人居然是宋煜和他的眾卿家。
沈江姩頗為尷尬的看了看他面龐,他眼底有紅絲,沒休息好的樣子,“住對面的是你啊?”
“嗯。是啊。”
“胃好些嗎?昨晚沒飲酒吧。”
“沒。”宋煜說。
“你姨母又再返回念你嗎?”
“沒。”他就那樣看著她。
隨即,就僵住了。
“我有胃藥,需要你就出聲吧。”
沈江姩將額角碎發掛在耳后,動作聊勝于無,畢竟她昨日憑實力使皇帝暴怒,他煩了膩了她的性子,不要她了。
她昨日說話好難聽,她話他將腿放在御書房那個軟榻,去選合適人選,誣陷他人品下作,其實她知他好勤政的,但新妃的糖水,使她無法冷靜。
春茗是和謝錦吃的早飯吧。沈江姩后知后覺。
宋煜怎么在這只去涼州的船上,并且住在她對面?
是來給她一個好聚好散的么,或者說怒火尚在,要接著教訓她。
可她不愿意因為宋慕之的眼睛再度委身宋煜。宋煜否定了她,她渾身四肢百骸,呼吸之間也會疼,她怕忍不住在他懷里質問,為何選妃。
她要自己去豫東,帶肅王求見杜敬生,希望宋煜不至于把這條路堵死。
“不用胃藥。”宋煜抿唇,覺得她坐船帶碗好新鮮,她總是帶給他新鮮感,“筷子也是自己帶的?”
“皇上,大宋有規定,坐船不能自己帶碗筷嗎?”沈江姩嗓子有些哽住,“皇上可以無視我的。我是處處陋習。”
“倒是沒這規定。”宋煜溫和笑道,“去打飯吧。我這邊屋里有人,在談事情,走不開。但我說你是陋習了嗎?你可以不要出口就是懷疑,好嗎。”
沈江姩眸色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分開第二天,她的情緒還是挺起伏,她怕自己再陰陽怪氣諷刺他拿冊子選妃選妻的,再把他氣得惱羞成怒,訓斥她,否定她,得不償失。
于是她帶著她的嫦娥奔月海碗去了飯堂。
糗死了。
應該帶個小點的碗。
生了小滿對湯水需求大,搞個大碗省事,來一大碗湯云吞,解決所有問題。
她的計劃里沒有要在去涼州的船上抱著大海碗遇見宋煜。
果然,難堪重任。
帝妻會用海碗嗎。唉。
但那又怎樣。她是我行我素的沈江姩。
宋煜看著她背影,他的笑容逐漸濃了起來,又有種細細密密的心疼憐惜,她以為他不喜歡她的小癖好么,做什么處處冤枉他。
他這邊的確并不是他獨自一人,遞了請調涵即將去贛南的燕青以及另外一名大官在他房間和他談事。
沈江姩去食堂后。
宋煜回屋,他坐在椅上,燕青坐在床沿,另外一大官坐在桌邊,小小屋子登時又滿了。
燕青看了眼宋煜的耳廓,可能側睡,壓的耳廓有點紅,他問,“兄長,小滿呢,想去抱抱。”
另一位大官,“若可看一眼公主,實在是榮幸之至。”
偷小孩氛圍濃厚。
宋煜言道:“你們休想。小滿是朕一個人的。”
原來今日宋煜將這里改為早朝發生地,政事在京涼青雀上以半輕松的心態議政,宋煜話這是體驗民生,也是收回豫東后,給諸位卿家的利好,垂釣下,吹吹江風。
沈江姩走在長廊里,就聽宋煜和燕青他們在討論去攻打大齊的人選,沈江姩回想起昨晚隱隱記得謝錦講那位大齊駙馬極為囂張,不將宋煜放在眼中,原來宋煜這邊也有心拿下大齊,看來睦鄰并不友好。
沈江姩從食堂打了一碗云吞,她說慢了一嘴,打飯廚娘給她灑一把蔥花。
沈江姩人美心善沒有讓重做,端著一碗湯云吞往臥房去走,蔥花可以嘗試忍耐的,蔥花又不是新妃。
不可以挑食啦,沈江姩,處處小毛病,連蔥花都搞不定,難堪重任。
她經過宋慕之的房間,忽聽得好多人說話,烏泱泱地擠了肅王一房間。
將軍,侍郎,文臣武將。
肅王被眾人圍在中間,如一個供人觀賞的稀有物種,使人評頭論足。
沈江姩看出宋慕之已經非常不安,他素來溫潤的面龐,這時異常難看,黑的不像樣子。
“可惜啊,太可惜了!忠勇王驍勇善戰,英勇無雙,風流倜儻,精彩絕艷,怎么天妒英才,使忠勇王失去了雙眼!成了一個瞎子廢人?!生活不能自理?”
“肅王爺放寬心,下官認識很多大夫,各個都有偏方,有土方,有妙方,拿藥膏在眼睛上涂了,保不齊就會好了!這事就交給下官吧!我大姑媽的三嬸是神婆來的,她會仙術,也可施法一試。咻一聲,眼就好了。”
“二爺,您英姿颯爽,縱然雙目失明,也是咱們大宋的忠勇王!龍生十數龍子,二爺實在是令人印象深刻。”
“就是!咱們肅王縱然失明,仰慕肅王爺的女人從上京排去兩廣!從兩廣排去浙江!從浙江又排回上京的。”
你一言我一語。
滿朝文武,人盡皆知,肅王失明了,廢物一個。
肅王久久不言,終于,他客氣道,“謝謝各位卿家。謝謝關心。但是……本王想靜一靜。”
沈江姩意識到肅王有他自己的驕傲和身份,他渴望避世,就是希望失明之事不被人知曉,今日肅王心情一定極差。
突然,沈江姩記起了愛子如命的賢太妃娘娘。背脊一陣發寒。
沈江姩意識到,宋煜在此并非巧合,文武群臣來關愛肅王,也并不是自發,她知道自己昨日聽見妃子喝糖水,便任性妄為氣炸了宋煜,怕是宋煜有意找她麻煩來的。
她端著自己的湯云吞,就來到了宋煜的門外,她敲了敲門。
宋煜的門本來就沒關,他正和燕青說話,聽見敲門聲,他看去沈江姩,“你從飯堂回來了啊?比我預期的要快不少。”
沈江姩皺眉,“宋煜,你為什么讓你卿家去看望肅王,并且當眾談論他的眼疾?不好揭人短的嘛。昨日我不是說,我無端冒犯您,是我錯了嗎。我道了歉了...”
“我惱羞成怒。余怒未消。”宋煜緩緩說,“你無端激怒我,道了歉,我就當沒事發生?你沒正當理由就發作,我同你沒完。為何發作我?”
沈江姩哪里敢質問選妃之事,想起他要她獨自養好郁癥,便說,“我犯病了。那時好驚。無端發作了。是我自己的問題。”
宋煜的心一下被捏住,他想逼她說出心事,說出拒絕求婚的理由,哪知她竟承認自己有病也不肯吐露心事,他大概心疼的快要死掉了。
他見她端著那個嫦娥奔月的大海碗,這時候里面已經裝滿了飯飯,她就那樣俏生生地端著大海碗質問他為何刁難肅王。
還能為什么,希望她回他身邊,他慢慢找出她不愿和他成家的原因。
想必她已經看見肅王被他的卿家熱情的關愛,她一定擔心賢太妃怪她沒照顧好肅王。
“你和你的碗,都進來說話吧。沈江姩...”
謝錦嗤的一聲沒忍住,笑了出來。
燕青看見嫦娥奔月,也忍俊不禁,別開的面龐看窗外。
什么叫你和你的碗,都進來說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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