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道人尋氣機而來,頃刻來至岑驍所居那處土丘之上,不過這里因被禁陣籠罩,望去迷霧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他哼了一聲,祭動法力,霎時氣化實質,如高山傾倒,往下壓了過來。
他本以為自己出手,定然可以將這處地界一舉蕩平,為不波及人道疆界,引來不必要的麻煩,還刻意收斂了幾分。
然而法力壓在氣霧之上,卻只有層層漣漪泛起,如水紋波蕩許久,又是恢復如初,
他詫異望了幾眼,道:“陣法?”
他本是昆始洲陸上土著妖物得道,此前曾聽傳法之人說過,人身修士擅長運持禁制陣法,可從未見識過,今朝才算是真正碰上了。
據他所知,禁陣通常借用的都是地脈靈機,要想正面強攻,除非能一擊破陣,否則只能設法將周圍靈機耗盡或者盡量削弱,方才能夠破去。于是作法推算了一下,覺得要想拔除此陣,難免要花費一些手腳,不過既然來了,不達目的,他就不會就這么輕易歸去。
冷笑一聲,擺袖到了天云之上,隨后口中開始念誦經文。
他本來禽類入道,故是此刻這一開口,從天中經過的靈禽都是受經文所侵,頓時神智迷亂,一頭頭被吸引過來,而后無比瘋狂地往陣禁上撞去,霎時血肉粉碎,滿空飛羽。
岑驍這刻正與率公子說話,后者聽得外間隆隆作響,好似雷鳴之聲就在耳畔,不覺一驚,道:“外間是何動靜?”
岑驍倒是鎮定,言道:“這是有人在以法力攻打我這處洞府。”
“什么?”率公子大驚,霍然立起,道:“何人敢如何做?莫非是荒原之上異類兇妖?”
岑驍安撫他道:“率公子不必慌張,我這處有禁陣護持,不得我允準,任憑此人如何攻打,一時半刻也是進不來的。”
他帶來的玉樁可是溟滄派地火天爐之內祭煉而成的,本就是用來防備山海大妖的,就算對方象相層次的法力,也一樣可以擋住,除非修為到得凡蛻這一層中,不過對方真要有這般法力,他現在也不會安然坐在這里了。
率公子不知什么是禁陣,但見他神情自若,也是慢慢心安下來。
岑驍道:“有外敵到此,驍要前去應付,一時恐無法招呼率公子了。”
率公子聞言知意,他知道這等斗陣,乃是神仙打架,絕不是自己可以摻和的,連忙道:“無礙,無礙。”隨即一禮,便告退出來。
行至偏殿后,見自家胞弟果已是清醒過來,問了幾句,也是口齒清楚,一如常人,不覺高興,可同時也是擔憂萬一岑驍擋不住來人,到時己方這些人恐也要沒了性命,可此刻也無力做得什么,只能忐忑不安地等著。
岑驍雖此世修道才得百多年,可他卻是有前身識憶在的,當年執掌涵淵門時,他一力撐起一座山門,當中不知經歷了多少兇危之事,所以現在就算遇事,也是一點都不慌張,不慌不忙轉至內室之中。
在蒲團之上坐下后,兩手虎口一對,便有一道水鏡顯現,只是一晃,就將外間景象照了出來,一見那來人形貌,登時認,沒此便是那日所見念誦經法的中年道人。
他自忖與其之間當無有恩怨,不過其人已然打上門來,那定必是有緣由,現下主要是先把此事應付過去。
看對方馭使無數禽鳥撞擊大陣,一望而知是想耗絕陣中靈機,不過這座禁陣可是當中山門大陣來布置的,要是這么容易就被攻破,他又豈敢在此立足?
可這里不無隱憂,眼下是可以應付,但對方若見尋常手段無法攻破,難保不會用出其他手段來,他不能不先考慮到最壞情況。
他尋思了一下,因為功行相差太遠,萬一大陣被破,那就只有使出自家師長所贈法符躲避了。
可他授師命來此,是為等到那有緣之人,用此法符,固然可以脫身,可也不能再留在此處了,可如此一來,師長交代恐也無法做到了。
也就是說,若不想無功而返,此刻萬不可退走。
他心里明白,自家老師此回派遣自己下界,應是為找尋一件東西,同時為了洗脫未來可能牽扯到身上的因果,
既是如此,此回或許就是自己所要經歷的劫數了。
一念及此,他神情慢慢嚴肅起來,自袖中取了一只石球出來,擺在陣樞之上,外來之力,借得此物,至少能多化去三成,這般就能支持更久。
此時天穹之上,兩尊神祇現身出來。
居左那金甲神將言道:“于蟬星官,這修道人似是從玄淵天而來,說不定與玄元道尊有些淵源,是否要幫上一幫?”
于蟬星官冷漠道:“此事人不在人道疆域之中,不歸我等管轄,只能看其運數了。”
金甲神將道:“我觀這禁陣很是堅牢,那妖道當無以奈何,待他氣力盡時,想來自會退去、”
于蟬星官道:“禁陣雖堅,可也是死物,只要無有反制之法,那也只能任由敵手施為,這妖道既能召喚來這些兇禽,那也可能找來其余幫手,若是這修道人聰明,就該尋機避入昭原之中,那么或還可逃得性命。”
金甲神將一怔,搖頭道:“這卻難了,兩邊修為相差太大,立邊便跑得出來,又如何去往穹山之內?”
于蟬星官道:“那便只能怪他運數不好了,此與我等無關。”
中年道人在外催動萬千禽鳥撞擊大陣,一連數個時辰之后,他卻發現禁陣并沒有被削弱半分,靈機被耗多少,就又填補上多少,好似永無匱乏。
見這辦法似無用處,他皺眉一想,就掐訣凝化出一封符書,隨后一彈指,其便化一道金光飛去。
他有一個同道就在數十萬里外修持,一人無法拿下這大陣,他卻不信兩個人也是無法攻破。
在其到來前,只要不令此人跑出去就好了。
岑驍通過水鏡,一直在留意此人動作,看那金光飛去,他立刻警惕起來,猜測其可能要找到幫手到此相助。
此時關鍵于他無有反制之法,對方感受不到威脅,可以一直這么攻打下去,甚至還可能再找的更多幫手過來。
只是這么看來,似乎這已是一個死局了,除了展符逃遁,再無其他辦法。
他沒有慌亂,仍是在那里冷靜尋思對策,半晌,他眼前一亮,起得身來,自內室之中走了出來,來至偏殿之中。
率公子一見他到來,上來施禮,道:“仙長。”
岑驍道:“驍恐需勞煩率公子做得一事了。”
率公子神情一肅,道:“我契部之人首重言諾,仙長救我胞弟,無論何事,哪怕去填海搬山,只要吩咐下來,我亦可去為,便是丟卻性命,也無怨言。”
岑驍道:“卻也無需如此,驍先要問過一句,這穹山之外為何不是人道疆域?”
率公子一怔,隨即一嘆,道:“穹山之上有隘口屏阻,而外間乃是荒原一片,無有地利形勝,更無天險以憑,難以與妖魔異類相斗,這才舍棄了。”
岑驍點點頭道,“那如何方算是人疆域?以何為憑么?”
率公子毫不猶豫道:“駐卒,納貢、設祭,此三者得二,再立碑定界,那便是我人道疆土了。”
岑驍點點頭,道:“如今我欲將腳下這山丘并入人道疆土,率公子可能為之?”
率公子怔道:“仙長……這是為何?”
岑驍道:“此稍后再做解釋,公子可能做成否?”
率公子沉吟道:“我乃下任族主,而此行帶來了百多兵卒,可以算是駐卒,我等在此,納貢卻是做不成了,那只能是設祭了……”
岑驍道:“這卻容易。”他把一揮袖,煙氣一卷,就有一座法壇自平地升起,并問:“如此可成?”
率公子一見,連聲道:“成了,成了,可祭祀天地及四位道尊,只有法壇不成,還需祭殺牲告誓,這處卻是無有。”
岑驍一笑,一轉法力,擺開水鏡之術,道:“這刻可是夠了么?”
率公子目光一落,見那水鏡中有無數靈禽如雨而落,不覺瞠目結舌,好一會兒,才回神過來,道:“此些雖非牲畜,可域外兇禽,反是更好,率這便開壇祭拜。”
外間那兩名神祇此刻仍在觀戰,倒是不著緊岑驍,而是這妖魔法力高強,要防備其動手時波及至穹山之內。
只是這時,那金甲神人咦了一聲,露出驚奇之色,隨即贊了一聲,道:“好手段,居然還能用得此法?”他一轉首,道:“于蟬星官,你看眼下如何處置?”
于蟬星官冷聲道:“此處既已是我人道疆土,有大妖進犯,我自不能袖手旁觀。”言罷,其一抖手,隨著鎖鏈聲響,就有一道金光自天穹之中傳出,往下方落去。
中年道人本在攻打大陣,卻忽然察覺不妥,望天中看去,一時神情大變,再顧不得這里,當即變化為一只三首金鷹,往遠空遁走。
只是未得多遠,忽然天日之上一道金火灑下,渾身羽毛頓時轟轟焚燒起來,身形卻是不由自主一頓,那兩金光眨眼追了上來,在鏗鏘聲響中將之捆縛中,隨后一個拖拽,就帶其天中去了。
岑驍把這一幕都是看在眼里,此時此刻,他只覺心神之間一松,好似身上脫去了一層厚重濕衣了,心中不由得涌起一陣明悟,今朝不曾退去,并施計拿下此妖,自己已是成功避過了這一劫,此后行事,當暫無性命之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