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方出,眾人無不看去,就見天邊橫來一道江水,玉波翻騰,白沫如雪,兩條猙獰墨蛟項扣金鎖,拖一駕墨盤龍蟒鎖廂車,攪起波濤,滾浪前行。_(..)
齊云天一身伏波玄清道衣,絲絳束腰,大袖如云,神色沉凝,身側站有兩個捧卷道童,端坐車架之中,正往此處而來。
不出片刻,車架就在第一峰上落定,他抬袖輕揮,便將那浩蕩之水一收,似是萬頃天水齊落,忽聞一聲大響,連整座山頭都被撼動,輕輕搖了一搖,再看去時,那層層大浪已是消弭不見,只余隆隆震音。回蕩不絕。
此時除了那第三峰獨缺一人之外,十大弟子已至九人,其余八峰之上,無論師徒門下,抑或是世家弟子,都是起身稽首,齊聲道:“吾等見過大師兄。”
齊云天立在峰巔,他身形高大筆直,巍巍如山,崇如高岳,如炬雙目環視一圈之后,在那第三峰微微停留,便略了過去,曼聲道:“諸位師弟請起。”
諸弟子聞言,紛紛站直身形。
就在這時,有一個手持騎鶴女童飛來,大聲言道:“見過齊真人,鐘師叔因需閉關參玄,正值緊要關頭,此次大比恐不能至。”
這話說得極是清亮,清清楚楚傳到在場每一人耳朵里,齊云天淡淡一笑,言道:“鐘師弟修行勤苦,此乃我門中幸事,此次大比,不來也罷。”
十大弟子之中。唯有這個鐘穆清已是百多年不曾在大比之上露面。
此人原是孟真人弟子。與齊云天乃是同門師兄弟,年歲也是相當,只是功行卻略差了一籌,當年門中大變之后,他被秦真人看中,要去做了徒弟。
鐘穆清雖是十大弟子之一,大比屢屢不至,但卻偏偏無人置啄。
這全是因為秦真人在門中地位超然,乃是前任掌門之女,背后隱隱還有渡真殿中幾名長老支持。無論是世家還是師徒一脈,即便拉攏不了她,卻也是不想開罪于她。
索性這位真人也甚少出現,從來不管門中之事。前次若不是三泊湖妖劫掠了她弟子去,她也不會去那竹節島露面。
鐘穆清不來大比,想必也是出自秦真人的授意,免得摻和進門中之爭。
如霍軒,杜德這等世家弟子早已是對此習以為常,況且這十大弟子之位,一人只能占據三百六十年,此人便是回避爭斗,也總有挪出座次的那一日。(..)
齊云天到場之后,似是帶來了一股龐然無儔的威勢。其余八峰皆是寂然無聲,世家門下更是遠不似起初那般談笑自如。
張衍暗暗點頭,齊云天當之無愧三代大師兄,世家弟子之中,暫還無有能與其爭鋒者。
難怪師徒一脈實際在十大弟子之中只有三人撐住場面,卻也往往能占住上風,只他一人,便能力壓群雄。
張衍轉首往第二峰看去,傳聞那人距離那元嬰之境也是一步之遙,只是這一步若是跨得不好。所成就的元嬰便無法臻至完滿,也不知此人何時才會邁出。
霍軒孤獨一人坐于峰頂巖石之上,默然無聲。
此人臉頰消瘦,眼窩略陷,一身灰嵐織陽道袍。看起來貌不驚人,只是眼底時不時閃過了一抹令人心悸的精芒。
此時谷底那陣中又見動靜。陸陸續續走出來三十余名化丹修士,這些人能闖過大陣,手下也至少敗了十數名同門,俱都稱得上是溟滄派門中英才俊杰了。
任名遙步出陣門,他本是昂首闊步,只是一眼便看見張衍和寧沖玄坐于云煙之上,不知想到了什么,臉色微微一變,身形也是頓了頓,止步不前。
身后有人出言道:“任師兄,何事?”
那人不等他回答,順著他目光上來一看,感嘆道:“原來是寧師兄與張師兄,看這模樣,想來這二位皆有意挑奪那十大弟子之位,倒是好膽魄。”
任名遙忽覺心中一陣煩悶,冷聲道:“寧師兄得孫真人與齊師兄之助,倒是有不少勝算,可這張衍,卻未必能成了,試問這峰上在座之人,哪一個不是修道百年之上?不過成就化丹境界未就,就敢覬覦那十大弟子之位,當真是不自量力。”
那人沒有注意他臉色,不覺笑道:“師兄此言謬也,這張師兄入道晚不假,但卻飛劍之術高明,又有五靈白鯉鎖這等法寶相助,勝機是小,但卻也未必會輸啊,與那世家幾人斗上一斗又如何?”
任名遙哼了一聲,便轉身走開了。
他之所以不忿,那是因為他曾也被齊云天選中,只是后來不知如何,此事卻又不了了之了。
他不過是孟真人記名弟子,又不是范長青那等齊云天的心腹,自是并不明白其中真正原因是由于牽扯到了兩派斗法,卻反而懷疑是張衍搶了原屬于他的座次去,心中哪里會甘心。
待眾弟子各安其位坐定,齊云天命童子點起香爐,又自童兒手中拿出一卷法卷,解開軟繩束扣之后,攤開在桌案之上,默念法訣,須臾,把手一指,就有一束金光射出,頓時現出無數符文金箓,與那裊裊青煙一般沖上了云霄,同時言道:“弟子等恭迎真人法駕。”
忽然間,只聽得云中大響,仙樂陣陣,天空之中忽放異彩,瑞靄千條,祥光萬道,隱隱約約看見數個身影,只是各分東西,壁壘分明,不在一處。
張衍知是門中那幾位洞天真人已到,只是云中氣流卷蕩,光色瑰麗,不能一窺真容,是以到底來得幾人,他也是看不出來。
十峰山上諸弟子見得這異兆,或揖或跪,都是趕忙下拜,齊聲高呼,道:“弟子拜見諸位真人。”
云中有悠遠聲音傳下,道:“眾弟子免禮。”
齊云天直起身來,又道:“諸位真人在上,門中弟子已是齊至,大比可始否?還請諸位真人示下。”
過得片刻,就聽有一把渾厚聲音言道:“準。”
登時,溟滄派山門之中,雄渾磬鐘之聲再度響起,遠遠傳了出去,久久回蕩于天際之中,驚起無數戲水靈禽,一群群自那龍淵大澤之上振翅飛起。
與此同時,十峰山外,已是聚涌來了數萬名弟子,此來都是為一睹十大弟子風姿。
但他們已是距離那處實則極遠,盡管修道之人眼力非比尋常,但窮極目力,也只是依稀可辨。
因為自家恩師此番也是入得十峰山中,劉雁依,秋涵月,田坤,以及汪氏姐妹亦是站在飛舟上,遠遠觀望。
劉雁依正與秋涵月說說笑笑,忽有一道飛煙而來,到了飛舟之上一立,現出一婀娜身影來。
眾人一看,卻是那齊夢嬌笑盈盈站在那里。
劉雁依驚喜道:“師姐怎不去那大比,反而來此?”
齊夢嬌微笑搖頭道:“師姐我修為不高,上去徒然丟恩師的臉面,還是不要摻和了。”
秋涵月上來挽住齊夢嬌的柔臂,嘻嘻笑道:“師姐不去最好,我知師姐有一法寶,可觀百里之外風光山色,今日定是帶來了?”
齊夢嬌眼波一轉,嘆氣道:“卻是被秋師妹猜中了。”
她手一翻,就從袖中拿了一面銀鏡出來,纖指一點,就將其中蕩出一抹云光,擴至三尺大小,光影閃爍,不多時就從中現出此時十峰山中情形來。
在場諸人不免一齊望去,只見此時那場中出來一名大約六七歲的童子,只是神情肅穆,行止做派都是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
汪采婷“咦”了一聲,訝道:“怎么門中大比,還有小娃娃在此?好生奇怪。”
齊夢嬌低聲言道:“師妹慎言,此人乃是門飛劍之術第一的荀一鶴荀真人,德高望重,修為精深,乃是此次大比裁正。”
眾人都是低呼了一聲,不覺凝神細看。
十峰山前。
張衍看了一眼寧沖玄,見他此刻還并無出場之意,正思忖自己是否此時下場,這時卻見一個人影搶了出來,高聲道:“孟師座下記名弟子,任名遙,特來請教方師兄。”
他足踏飛鷂,一襲青衫,兩袖乘風,外貌也是俊逸,立時引來一片注目。
任名遙所修習的功法卻并非是五功之一,只是后來得了一名元陽派長老畢生苦練的劍盤,自覺用得頗為趁意,特意請了孟真人改了一門威能頗大的功法予他,自認為功行也不是差。
這番他第一個搶身而出,也不要求能勝得那方振鷺,只要能與其同門斗個有來有回,最好是能戰敗幾人,使他能在諸位師長面前露得幾分臉面,便算達到目的了。
門中大比,通常而言,除非事涉十大弟子之位更替,十大弟子不會親自動手,只是命門下前去比過,而他們在一旁指點品評。
此也是門中慣例,至少在大比之上,每一名前來討教的后進弟子,若是與他們修為相差較遠,他們便皆有指點提攜之責。
似當年黃復州戰至蕭儻面前,便是只用言語說退了他,根本未曾動手,當初也是惹得一干世家弟子欽佩不已。
只是任名遙卻不曾想到,方振鷺聽得有人向自己邀戰,他本也不欲出戰,但轉念一想,這大比第一場,也不要太過難看了,因此揮退一名欲要上前的同門,傲然起身,道:“此陣我親自上前會他,爾等無需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