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老道人氣度沉凝,身上氣息雄渾厚重,此時坐在那里,隱隱壓得室內諸人喘不過氣來。
見其架勢也是頗大,劉雁依不知此人身份,便謹慎回答道:“小女正是劉雁依,不知這位道長如何稱呼?”
老道人身后一名弟子卻是站了出來,喝道:“大膽!這位乃是上明殿長老,還不速速行禮?”
劉雁依卻是站立不動,微笑言道:“要小女行禮不難,小女師公乃是丹鼎院周掌院,敢問這位長老與小女師公如何稱呼?”
老道人眉頭微微一皺,周崇舉比他高出了兩輩去,若是按這么算,這劉雁依豈不是要與自己同輩相稱?這如何使得!故此他岔過這一節不提,開口言道:“名師出高徒,小徒燕回也常在老道我面前提起你,今日一觀,果是不凡。”
劉雁依心頭一凜,試探問道:“可是祝長老當面?”
老道人微微頜首。
劉雁依這才萬福一禮,道:“原來是祝長老,雁依有禮。”
祝長老雖先前在門中名聲不顯,但隨著翁知遠與袁燕兩個徒兒陸續嶄露頭角,這才也漸漸為門中所知。
他之所以來此,是因為適才得了稟報,聽聞自己那不成器的師弟來找張衍徒兒的麻煩,怕引發什么沖突,因此才匆匆趕來,索性及時趕至,將此事阻止了下來,方不至于釀成什么后患。
他也略微聽說過張衍過往之事。心中也是對他頗為忌憚。需知張衍丹成一品,只消不出什么意外,將來十有八九能踏入那元嬰境界。
而他如今已是五百六十二歲,壽元將盡。
可以想見,若是無故得罪了張衍,他如今還可接下,可若是再過個二三十載,他兵解而去,留下那兩個弟子卻要被作難了。
不僅如此,他總還指望自己轉生之后還有機會能被接入玄門重修。若是弟子自顧不暇,哪里還有閑心來管他的事情?
是以這幾十年來,他早已不再注重修行,而是把全副精力花費在兩個徒兒身上。若是可能,他還想著為他們尋來所有凝丹之藥,在自己壽盡之前,助二人入那化丹境界。
有了這番想法,他自然是不愿意這期間出得什么意外了。
與劉雁依談了幾句之后,見她神色從容,對答如流,儼然一副名門弟子風范,心中不由暗贊了一聲。(..)
雖是不愿承認,但卻也能感覺得到。自己徒兒袁燕回多次提及此女并非無因,實在是此番比斗她最為強勁的對手。
祝長老想到此處,忽然覺得心中有些許不安,暗道:“不行,此子資質絕佳,根基打得又牢,如今心境更是圓潤無瑕,毫無破綻,先前她在并無師傅指點之下尚能與燕回打得有來有往,如今那張衍回來。此人以劍術聞名,定會指點一些厲害招式,若是燕回敗于她手,得不到那凝丹外藥,玄功妙法。于我籌謀卻是極是不利。”
他越想越是擔憂,他雖是袁燕回的師傅。但自己并不擅長劍術,那是花了大代價方才請得荀長老相授的,只是此舉能在英羅島上爭一時之先,但又怎比得過似張衍這等師徒相授?
思緒到了這里,他便暗中起了心思,決定想辦法要算計那劉雁依一回。
似他這等年老成精之人,自是不會用那等下作手段,那樣也太過顯眼蹩腳,若是一旦被張衍察知,分明是平白樹敵,非智者所為。
他心思一轉,就有了主意。
他故意長嘆一聲,道:“劉雁依,你昔日未曾得到那劍丸,可知緣故何在?”
劉雁依回憶當時情景,便言道:“那是燕回師姐技高一籌的緣故,小女回去細想,便是再來一回,也不是她的對手。”
“錯了,錯了啊!”
祝長老輕輕拍著玉榻,道:“那是因為燕回事先便習得了那《正源劍經》,故此將諸多同門壓下,又能將你戰敗,此戰對你卻是極為不公!”
言罷,他瞇眼緊盯著劉雁依的面龐,又重重嘆道:“燕回奪了原本屬于你的劍丸,老道教徒不嚴,愧對于你啊。”
劉雁依不覺一怔。
汪氏姐妹聽了這話也是怔忪不已,未曾想當日比劍,竟有如此內情?
但這祝長老肯說出實情,又見其已是皓首白發,卻是在后輩面前一臉慚愧的模樣,心里還當真以為這老道心中歉疚,對他倒不禁起了幾分好感,
可她們涉世未深,又哪里知道祝長老的險惡用心?
似祝長老這等人,壽元將近,死路在前,道心早已到了無有善惡的境地,哪里會為這等小事掛念在心?
他之所以這么說,那是因為看出劉雁依修習得乃是最為純正的玄門道功,心境越是通透圓潤,功行轉動間便越是流暢自如,他說出這番話正是要劉雁依生出怨懟憤恨之心。
如此一來,她爭斗之時便無法保持平和心境,就無從發揮出全身實力來。
需知若兩個功行相近者爭斗,哪怕是只是一線之差都可能導致失敗,他故意種下這個種子,就是存了這個心思,而且此舉高明在只是用言語埋下惡根,根本尋不到他的破綻來。
劉雁依聽了之后,出神了有一小會兒,然而片刻之后,她卻展顏一笑,宛如春花初綻,盈盈一拜,道:“多謝祝長老相告,不過在雁依看來,能有今日這般奮發進取之心,全是當年那一敗之功,雁依雖輸了,但自此卻能看清自己,窺破迷障,知道前路為何,說起來,倒要好好謝過袁師姐呢。”
見劉雁依毫不為自己言語所動,祝長老眼皮微微一跳,眼底深處露出了一抹吃驚之色,暗忖道:“這劉雁依修道再幾載?便是玄功修為再深,乍聞此事,不至于連一瞬間心緒變化也無,怎會如此,不應該啊,沒道理啊……”
實則他算錯了一件事,雖然張衍未曾與劉雁依細說,但她早就從齊夢嬌處知道了此事原委,當時她也確實生出了一些怨氣,用了許多時日方才將心境調整回來,如今重提此事,自是對她毫無殺傷力了。
此時祝長老也隱隱猜出了幾分,就在他準備另換他法之時,那天際盡頭,卻是虹芒經天,有一道劍光自西飛來,瞬息之間便到了眾人面前落下,霎時散開陣陣煙云,一名頭戴星冠,身披法衣的年輕道人現出身來。
汪氏姐妹和田坤適才被祝長老氣勢壓住,都是不敢出聲多言,此時見了這道人,卻都是氣息一松,齊齊歡喜出聲道:“師傅!”
劉雁依也是面露喜色,萬福道:“徒兒見過恩師。”
張衍對他們輕輕點頭,這才轉過目光,向那祝長老看過來,稽首言道:“還未請教,是哪一位道兄在此?”
祝長老霜白眉毛輕聳,眼神出現些許凝重之色,從榻上緩緩站起,還禮道:“原來是張府主到此,貧道祝秉文稽首了。”
張衍淡淡一笑,道:“原來祝長老,不知長老找小徒何事?可是他們做了什么錯事,若是如此,與我說來,我定會好好管教。”
祝長老搖了搖頭,指了指俯首在下的那名高冠道人,嘆道:“全是老道我那不成器的師弟惹出來的事情,倒讓府主見笑了,此事不提也罷,還請給老道留下幾分臉面。”
張衍見他不肯明言,又見自己門下無甚損傷,知他所言不差,也就撇過不提,客氣言道:“祝長老既來此,何不來樓中一坐?”
祝長老微微彎了彎腰,行禮道:“張府主好意貧道心領了,貧道尚有要事,便不在此多留了,告辭。”
張衍也不勉強,亦是舉手還禮。
祝長老趺坐了回去,他眼簾闔起,一拍飛榻,便帶著兩名徒兒與那高冠道人去了云天之中,一閃便不見了蹤影。
張衍微微一笑,便四名弟子迎候之上入了主位座下,他看了一眼李過之,道:“這位同門看起來面生的很,不知在何處修道?”
李過之見到張衍,心中有些激動,一直縮在后面,這時聽他問起,方敢上來行禮,大聲道:“瓔仙門下,李過之,見過張府主。”說罷,深深一揖。
張衍微微一笑,道:“原來是于島主門下,算起來倒也不是外人,無須多禮,起身。”
待眾人都坐定,他便問詢起適才那事來。
聽得幾名徒兒把來龍去脈說了一遍,他不覺失笑,搖頭道:“此等妄人,也虧得他能活到今日。”
汪采婷卻是嚷道:“恩師,原來大師姐昔年敗在什么袁燕回的手中,那是有緣故的……”
劉雁依卻蹙眉道:“師妹,恩師面前,這等小事何須提及?”
汪采婷撅嘴道:“本來就是嘛……”
張衍笑了笑,道:“到底如何,雁依你說來為師知曉。”
劉雁依欠身道:“回稟恩師,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是師妹她小題大做了。”
雖如此說,但她也不敢隱瞞,便一五一十,將適才與袁長老所言一字不差得說了出來。
張衍聽完之后,眼芒微微閃動,幾個徒兒看不出問題來,他豈能覺察不出來?
不由暗中冷笑,道:“想不到這祝秉文竟然趁我不在,私下里做這等文章,索性我來得及時,不然還不知使出什么手段,便是著了道也無從尋他麻煩,看來改日我也當禮尚往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