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太子誠懇認錯,顧佐這才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太子有此胸懷,我必助你。岐王一事,太子有何成算?”
岐王是計劃中的最大變數,也是勸天子退位繞不過去的一道坎,他的問題由太子解決。說來說去,都是一家人,也只能由太子親自解決。
太子的打算是,屆時親入岐王宅,向這位大宗正陳情,他不是自己去,而是帶著太子賓客前往,如果岐王不聽,就盡力阻止他出府,更不能讓他發動朱雀大陣。
這個計劃,說白了就是賭岐王的選擇,看他愿意殺太子,還是愿意廢天子。太子率賓客入岐王宅,可以想見會有多慘烈,岐王若保天子,太子賓客必定死傷慘重,岐王若同意廢天子,為做給天下人看,同樣會大開殺戮,甚至殺得更狠。
被太子帶入岐王宅的賓客,就是給岐王遞過去的臺階。顧佐聽罷,心中不忍,但再是不忍,也不會因為心生憐憫而反對。
顧佐固然有能力圍殺岐王,但抵抗安祿山的時候,有一個岐王這樣的煉虛,情況會大不相同。
當然,如果岐王真不聽勸,該殺還是要殺,如果非要在拿下天子和盡快平滅安祿山兩者之間選一,他會選擇前者。
太子問:“先生既然進京,大軍何時可入長安?”
顧佐道:“三天之內。”
太子抑制不住激動:“何時動手?”
顧佐道:“聽說三日后,陛下要在太液池邊觀賞新的霓裳羽衣舞?”
太子道:“新舞擬為大宴群臣時所演,尚有七日,是在芙蓉園,太液池邊,是父皇審閱。”
顧佐道:“百官都在,反而不好動手。因此,太子尚有三日準備。岐王與世無爭,向來不曾聽說有何大錯,太子盡量攔阻,不令其出門,否則……我實不忍殺之。”
太子怔怔看著顧佐,良久不語。
回到西河道館,就見李十二和林素弦、何小扇在院中等著自己,顧佐問:“今日倒是結束得早,娘娘對排舞還滿意?”
李十二指了指林素弦:“她有話要帶給你。”
林素弦咬著嘴唇道:“是虢國夫人。李師姐是主舞,虢國夫人找不到機會同師姐說,就找到我這里。”
顧佐皺眉:“她也知道我進京了?”
林素弦忙賭咒發誓:“師兄進京,我一個字都沒吐露過。”
李十二道:“也沒人說你透露出去的,快說吧。”
林素弦很緊張,道:“虢國夫人想見師兄,問師兄何時有暇,她想拜會師兄。”
顧佐想了想,問李十二:“師姐什么意思?”
李十二道:“不用管我,虢國夫人的確對我很好,但那是對我,而不是對你,如果是有極重要的大事,你不用看在我的面子上勉為其難,該怎么辦就怎么辦。能見就見,不能見,就推了,她給我的好處,我這兩年沒少替她幫襯,將來也有的是機會回報。”
顧佐沉吟道:“事情的確有點大……但只要師姐發話,再難咱也去見。”
李十二關切道:“那么大?”
顧佐笑了笑:“小不了。”
李十二道:“既然如此,不用管我,你自己看著辦就是了。”
于是顧佐向林素弦道:“你回復虢國夫人,她想見我可以,但必須拿出誠意來。”
林素弦問:“什么誠意?”
顧佐道:“她知道。”
用罷晚飯,顧佐趕往縣主府,縣主正在府中,見了顧佐,又是歡喜又是驚訝:“怎么來了?”
顧佐問:“見過你父王和母妃了么?”
清原紅著眼眶道:“父王沒見我,只見了母妃,但也就一會兒。”
顧佐安慰道:“近來局勢不穩,京中兇險,他們也是為了自保,你不要難過。”
清源點頭:“我明白的,本想勸他們也去南吳州,可母妃沒答應。”
顧佐借著府中書房寫了封信,交給清源:“速去大散關,若見了屠長老,將信交給他,若屠長老還沒抵達大散關,就去劍門。事關重大,一定要謹慎。”
清源也是上過陣、殺過敵的了,再非兩年前那個柔弱女子,見顧佐如此鄭重其事,心知必是要緊軍務,將書信收好,立刻啟程。
將清源送出城去,目送她飛上天空,顧佐才返回城內。走在街上,依然人流如織,西肆中貨郎小販們的叫賣聲此起彼伏,平康坊中燈火通明,絲竹悠揚,歡笑聲四處縈繞,一派歌舞升平。
身逢盛世,親眼見證繁華,顧佐原本極感幸運,他曾經希望這樣的盛世景象能夠延續下去,因崇玄署的存在而有所不同。
但如今看來,歷史的車輪尺寸太大、分量太沉,滾滾碾來無人可抗。這樣一副圖卷,被天子,被政事堂,被安祿山,被崇玄署硬生生毀了,令他萬分遺憾和悵然。
也不知自己的所作所為能不能扭轉乾坤,讓這盛世副圖卷繼續延展下去?
顧佐忽然間感到極為煩躁,煩躁得想罵人,想狠狠揍人一頓。
然后他就揍到了,胳膊肘向后煩悶的一甩,撞在了身后某人的臉上。
一聲痛呼,顧佐反手一擰,便將人薅到身前,只見杜甫雙手捂著鼻子,痛苦的呻吟著,鼻血順著指縫往下流淌。
顧佐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我道是誰,原來是子美兄,話說你跟在我身后偷偷摸摸什么呢?跟了一路,怎么不上來相見?對了,子美兄居然金丹了,可喜可賀,只是你一點斗法意識都沒有,十分不妥,將來有空去南吳州的大演武場打幾場法書約戰,提高提高,否則生死之際怎么得了?一個尋常筑基就能把你殺了。”
杜甫滿臉的辛酸苦辣,掉著眼淚憋著氣熬了片刻,才將這份苦楚給熬過去,喘了口大氣,緩過勁來道:“見過顧長史。”
顧佐一邊給他止血一邊奇道:“子美兄怎么見外了?”
鼻血止住后,見杜甫依舊嚅嚅不言,笑道:“子美兄有話就說,仕途不順?過上幾日我給子美兄遷個要職,有沒有想去的衙門?”
杜甫跺腳道:“直說了,虢國夫人要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