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巡天

第一百一十八章 涉過海嘯一百年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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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為“地藏”的超脫者,涉過海嘯一百年的天道深海,降身田安平窺探天道失敗所化的天人石,進入此局中。

這是天道深海遨游者姜望和欺天獼知本都遠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直到這一刻,所有人才知曉祂的名字。

相較于諸葛義先入局的艱難,祂卻來得悄無聲息。

這不僅僅是因為祂的力量層次遠勝于諸葛義先,也因為這局超脫甕,本就是以祂的布局因果為基礎建立!

是的,觀瀾天字叁雖有諸方之波折,其根由卻是因祂而成就。

神俠入天京,鞭碎封禪井中月,在祂算中。

那位追求現世神格的幽冥邪神降世身,幾番奔波幾番苦,亦在祂算中。

祂雖超脫者,也不能無跡而尋,無法看穿一個真正的“人”,不能身在中央天牢,憑空知道白骨道胎究竟誕生在何處。但天道的惡意,卻是能夠被祂捕捉,祂只消予以推動,自有天意如刀!

冥冥之中的因果,會將這道胎送到祂面前來。等祂收取,順便摘走黃泉。

祂既算“歸來”,也算“未來”。

不止是要自由而已!

地藏說“有緣相見”,但恐怕不是誰都能承擔這份因果。

凰唯真舉手抬足,這“觀瀾天字叁”便時空流轉,天機永隔,頗有“關門打狗”的意思在。但這樣的手段,也無法阻止另外一位超脫者,在自己的因果線上新生。

更何況為時已晚。

地藏已臨。

“我在這個蔣南鵬體內……找到這個東西。”

凰唯真探手穿進似虛似實的道軀內部,捏出個一寸見方的似虛似實的小門,舉在手里,看向地藏:“這東西,跟你有關?”

祂自顧自地問:“這是一真道的玩意兒……你的真身在天京城?被鎮壓在某處?”

“你說你名地藏……釋家之超脫?傳哪一宗,持何等法?”

“獄中無歲月,人間已變遷。你出來得不是時機。枯榮院已滅,洗月庵才出,佛宗東西兩圣地都畫地為牢,少涉世事……呵呵。”

“你要跟無名者這般不敢露頭的過街老鼠合作,無名者能夠幫你什么呢?”

說到這兒,祂輕輕一揚手,笑了笑:“陪你一起被鎮壓?還是跟你一起被剿殺?”

凰唯真這話說得毫不客氣,地藏卻微笑以對。

“啊呀呀,山海道主。不要這么快就把我當成敵人。”祂把那些以‘孽’為名的鐐銬,隨意地扔在地上,聽著嘩嘩嘩的響,有幾分清脆:“在無名者叫破我之前,我只打算做壁上觀。即便是現在,我可也還沒有答應祂。”

“你也可以做出決定了!”凰唯真很直接地道。

“我只是想告訴你,地藏。”

祂把玩著那扇小門,漫不經心:“無論你想做什么,我都能夠幫到你。無論你想從祂那里得到什么,都勢必不能成行。因為祂是只可隱跡藏名的臭老鼠,我是幻想成真的凰唯真。”

凰唯真的聲音十分輕巧,語氣也淡然,仿佛與你閑談風月。可風也是祂的,月也是祂的。“往我這邊站,是天地同力,往祂那邊走,是舉世皆敵。”

祂所言及的只是一種假設,但命運仿佛在祂的言語下分流。

幻想似乎正是現實!

“哈哈哈。”但無名者也在笑:“你說的這些,確實誰都無法否認。的確無論祂想做什么,你凰唯真都能幫到祂。但今日你若被殺死在這里,我也可以是凰唯真。我可以是這里的任何一個人。”

“我能夠剝奪你的名字,剝走你的命運。你能夠帶給地藏的,也正是我能夠帶給地藏的。所以你的優勢在哪里?”

祂用琥珀色的模糊的臉,轉過來對著地藏:“而且我沒有凰唯真的牽掛,不在意祂的理想,我可以肆無忌憚地使用祂的一切,換而言之,我能夠為你做到的,是祂遠遠不能及的。祂永遠不能突破祂自己的下限,但我為你無所顧忌。”

“的確無名者藏頭露尾,沒有真相。的確支持無名者,有可能導致舉世皆敵——但無名者今日就死了!不是么?是我們聯手殺死了祂。”

“故事是這樣發展的——這間屋子里的其他人,左囂、姜望等等,不幸歿于對抗無名者的戰爭。而我凰唯真消滅無名者,獨自走了出去。你地藏從未出現過。我的朋友,你不沾因果。”

“地藏,你永遠走在光明的路上。”

“而我會給你不設限的幫助。”

無名者混淆萬事的聲音,仿佛滴落在人心深處:“我想世尊都不曾看到的風景,終將會被你抵達!”

地藏笑了笑。

作為田安平個人,是不太喜歡笑的。

但地藏掌控這張臉,卻頻繁地使用笑容。

只有在這樣的笑容下,你才能夠發現,田安平這個人的五官,其實是有些柔弱的。可平時所有人都只能看到他的瘋狂和恐怖,也永遠只能予祂以畏懼或敵意。

“你好像認識我。好像知道我想要什么。”地藏笑著說。

“當然,我有一些小小的猜測。你體現的信息雖不多,卻也叫我非常靠近真相。如凰唯真那樣的妄加揣測,于你這樣的存在,實在輕慢和淺薄。”無名者的聲音混淆了萬事,而有萬般的從容:“我對于這個世界的認知,的確在所有人之上。這也是我能夠幫到你的本錢。”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地藏都應該與祂合作。這并不出于樸素的信任,也無關于什么交情或往事,而是最純粹的利益的取舍。

歲月萬古變遷,唯利益根本永恒。

祂能做的比任何人都多,甚至可以犧牲凰唯真的身份,畢竟祂可以再次躲起來。而凰唯真卻不能把“凰唯真”這三個字輕擲。

該怎么選,一目了然。

這是祂從頭到尾并不真正慌張的重要原因。也是祂點破地藏,邀請祂入場的根本。

而一尊全新加入的超脫者,無論怎樣受限,也都是決定性的力量。

豈不見祂們幾尊超脫者對話時,囂狂如左囂,天才如姜望,智慧如諸葛義先,也都只能保持沉默?

因為他們并不改變結果!

超脫之下,所有謀算機巧都是無用。

諸葛義先能夠把這一局推到這種程度,已經是窮極想象,遠邁諸世。是曠古絕今的衍道表現。

從前不曾有人算超脫,往后也很難再復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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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就到此為止。

就如長河龍君敖舒意一朝騰身,直接絞碎了中古天路,崩潰了中央帝國的靖海雄圖。一尊超脫者的降臨,足夠將結局改寫一千遍一萬遍。

“你說得很不錯!我想不出任何理由,拒絕你的邀請。”地藏說。

祂探出一只手來,拈花而笑。

這個笑容是如此的慈悲溫暖,一掃東海春雨的陰晦,給這個殺機四伏的房間,帶來無窮無盡的生氣。

無名者改造苗汝泰所成的琥珀色的肉身,竟然不自覺地外鼓,鼓出一個個丑陋的膿包。

在地藏的笑容里,其中一個膿包就這樣炸開了,流出污濁的膿液。而后一支黑色的曼陀羅花,就這樣鉆破皮膚,在膿液的滋養下,開在祂的肩頭。

而后是第二支,第三支……

惡土開花艷如斯,人間有恨知何年。

地藏竟然直接對無名者出手了!而以彼尊道軀為花肥,開出自己的禪意曼陀羅!

“唯一可惜的是——”地藏笑著道:“我跟諸葛義先早一步談成了合作。出家人,不好言而無信。”

他們談成了合作?

在什么時候?

明明地藏出現之后,二者都未有言語!

這一下變化出人意料。

尊身如岳,而花開滿山。

無名者都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左囂都還在想要如何抵抗這新入局的超脫者。

但見聞仙劍的霜光,已經在那琥珀色的道身里游蕩。如驚電、似游龍,赴山海,問神穹,仿佛要將渾濁的都剖分,讓混淆的都清楚。

姜望幾與無名者貼身,而將劍送進了祂的胸膛!

他并不清楚地藏和諸葛義先有什么交流,可這并不妨礙黑色曼陀羅花開之時,他送上他蓄勢已久的劍!

他的眼睛看著無名者的眼睛——無名者并沒有具體的眼睛顯現,但向姜望投來的每一道目光,都有姜望的目光回涌。

劍光聚而成洪流,在琥珀色的仿佛無垠的道軀里,如長河奔騰。

又有金色、赤色、白色的橋梁,如長河九鎮般橫跨,來自烈山人皇的封印術遺意,用以鎮壓這具道身內部的裂隙。鎮壓不是為了修補,而是為了阻止這些裂隙彌合。

“你做了,最蠢的選擇!”

無名者仰起頭來,琥珀色的臉,如巖漿般蕩漾,而發出這樣的聲音:“你——唔!”

一桿烈焰熊熊的旗幟,斜著插進了祂的喉嚨。

左囂手握旗桿從天而降,如插秧一般,完成了這一桿。

這一生的怨望,結成了最炙烈的心火,隨著這桿赤攖戰旗,在無名者的道軀上燃燒。

楚之名帥也!一生勝場無數,兩證絕巔,而一敗超脫。

此時雄心焚火,好一似狂風過天野,烈焰燒荒草!

無名者的道身一霎如此混雜,黑花滿山、赤焰尋林,劍氣呼嘯、旌旗招搖,身內身外都是戰場。

這場圍獵超脫之戰一瞬間就演至高潮。

諸葛義先卻只是繞著那方布滿靈紋的祭壇緩行,認真察看此壇的一切細節。

他沒有超脫的眼界,卻有一雙把握所有細節的眼睛。他不是在繁如煙海的靈紋變化里找真相,他是把繁如煙海的靈紋變化全記住,再一個個去探尋。

他以諸葛祚之死,降身于此,還沒來得及改造身體,也不舍得改造,能夠發揮的力量相當有限。

相較于此時武力上能夠對無名者造成的傷害,他更在意無名者還有什么后手。

至于地藏……

若說他跟地藏有什么合作,應當是開始于超脫甕制成之前。

這本是他和地藏心照不宣的事情。

彼時他還不知對方叫“地藏”。

借用不知名超脫的因果來構建超脫甕,如諸葛義先這樣世事洞明的人,自然早就付了酬勞——

在姜望深入田安平潛意識海觀察的時候,他叫走了姜望,并請求姜望全力以赴,由此讓田安平獲得了安全的空間。

而田安平體內,恰恰藏著將神俠送到天京城的妄真之門!

事實上在這一局中,滿足兩個條件就已經足夠——云頂仙宮和如意仙宮出現在隕仙林,姜望本人參戰。

前一個條件是保證確名隕仙林戰場,后一個條件是以此達成同重玄勝的默契。

姜望雖然是當世絕巔,但在這場涉及超脫的戰爭中,其本人的武力,并不占據絕對作用。

諸葛義先當然不可能算到地藏的布局細節,彼時他連地藏的名字都不知道,是地藏主動向他釋放了邀請。

在他籌算“觀瀾天字叁”而無所獲,認定有超脫因果存在的時候,田安平恰好躍升絕巔,牽動了天機!

他由此明白,田安平是地藏布局的關鍵點。

也由此看到了靜坐在田安平潛意識海里的姜望。

而他毫不猶豫地接受了這份邀請,提前支付了酬勞。

嚴格來說,這份交易已經完成。

可地藏現在說的是“合作”!

祂拒絕了無名者的合作,那么楚國應該給一份新的邀約。

祂已經主動出手,楚國必然要有相應的回報。

諸葛義先必須要考量,這份回報是不是楚國能夠承擔。

地藏的心,比天海更難測。

祂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阿炎。”諸葛義先叫停了躍躍欲試的鐘離炎:“過來斬碎這座祭壇。”

鐘離大爺畢竟是個顧全大局的,暫止了劍割超脫顱的沖動,躍身而來,舉劍便下斬。南岳重劍如山傾,斬在靈紋祭壇上,兩相對抗,光芒激蕩。

同樣是在此刻,凰唯真的手掌,已經覆在無名者的面上。

在兩尊超脫者兩位絕巔的圍攻下,又陷在超脫甕中,處處都設限,強如無名者,也沒有太多掙扎的余地,道身一瞬間就炸開!

那琥珀色的流液,在空中四散。或而成鳥,或而為熊,或而猿躍,或而虎嘯……

卻是這具道身的每一份細碎,都被凰唯真打成了山海異獸,以此為永遠的殺戮,使之永不能回歸。

這些琥珀色的碎軀所化的異獸,又在下一刻,凝固成石頭。

靈紋祭壇也恰于此時,碎成一地的石,當啷啷陣陣地響。

兩方碎石各相墜,如在呼應彼此。

地藏卻一抬手,任祭壇之碎石下墜,令無名者道軀獸狀之石上浮。

一朵黑色的曼陀羅花,充滿禪意地開在祂的肩頭。

祂便如此悲憫地笑著:“祂將遺于天海,為天海所永淪!從此世間無因果,眾生康寧。”

這就是祂涉天海而來,索要的報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