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無心愛良夜第六十二章俠是一種不死的壯懷從此無心愛良夜第六十二章俠是一種不死的壯懷←→:、、、、、、、、、、、、、、:xbiqugu
大片大片的晚霞,東一塊西一塊地黏貼在天空,仿佛這片天穹潦倒的補丁。
烈日高懸正中,海上波光粼粼。
黃昏出現過嗎?
還是一直是正午呢?
時間仿佛從來沒有變化。
但是伯魯死了,顧師義沒了。
顧師義的超脫路,被生生斬斷了!
姬玄貞,姬景祿,歐陽頡,應江鴻,這樣恐怖的武力陣容,也不是景國能夠投放在海上戰場的全部。
景國有能力攔下當世任何一個人的超脫之路——倘若對方沒有相應的力量來護道。
姬景祿緩緩收回他的拳頭:“在顧師義身死的那一刻,我聽到了許多的悲聲。顧師義的力量雖不足夠,但顧師義的影響力,我已經看到了。”
“我們允許悲悼!允許有人為他哭泣!”姬玄貞站在那里,他其實什么都了解:“但絕不會因為他有這樣的影響力,就允許他站在景國的對立面,挑釁景國的意志。”
或者說,恰恰是顧師義竟然有這樣的影響力,竟能讓天下游俠兒為之鳴鞘,當他試圖阻擋景國的意志,他才更不被允許活著。
“恕我直言——顧師義做過什么特別偉大的事情嗎?”歐陽頡收起他的緝刑令,無盡蒼青色的鎖鏈,像一顆棘樹收回了枝芽,他的聲音也是刺人的:“我印象中并不存在有什么相關于他的驚天動地的傳說。如果有,算我孤陋寡聞。”
“今天就是他所做的最大的事情了,為一個平等國的孽賊叫屈,膽敢阻擋中央帝國的刀鋒。”姬玄貞略顯刻薄地道:“或許倉促沖擊超脫失敗也能算是他的傳說。畢竟不是誰都有失敗的資格。”
“他只不過堅守他的理想,做個純粹的俠客,秉義而行,持正恒志,如此不回頭地走過他的一生——這樣算得上偉大嗎?”應江鴻問。
“大概不算吧!”他自問自答,收劍入鞘:“現在說這些都不重要了,他失敗了。我們可以說他注定不能成功。我們書寫歷史。”
“俠以武犯禁。”身為天下緝刑司總長,歐陽頡的立場非常明確,因為緝刑司很多時候要對付的,就是這些所謂的俠客:“我們允許一定限度內的俠存在,但絕不允許超出律法的俠存在。想要越過國家霸權,踐行所謂俠的精神,我們更不允許。”
姬景祿沒有興趣繼續在這里討論一個死人的一生,本身也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遠眺一眼天京城的方向,便一步高躍,消失無蹤。
“大司首!”天京緝刑司南城司首徐三,從海上走來:“地獄無門這次行動,其他閻羅都是佯裝靠近,我們的人還沒過去,他們就已經跑掉。只有秦廣王算得上真正出了手——我們在一些無人的海島,陸續發現了他布置的祭壇,算上之前已經發現的,一共有三十三個,都已經拆卸帶回景國研究。如果屬下沒猜錯的話,他大概本是想借助被追殺的壓力,鍛打自己,在生死之間沖擊絕巔!”
他頓了頓:“顧師義和伯魯的動作,必然牽制一部分我方力量,最多只會有一位真君追殺他,這就叫他不是毫無希望。早在沖擊神臨時,他就做過這樣的事情。如今大概是想故技重施。”
他還有話沒有說出來。所以鏡世臺那邊發生的事情,大概率不是出自秦廣王的授意,而是楚江王擅自主張。
插手景國的行動,隨機挑一個真君來找死,以此突破自我……如此瘋狂的行徑,在秦廣王身上倒并不讓人意外。
“這樣的人早晚死無葬身之地。當然這對他來說并不是詛咒。”歐陽頡擺擺手:“先這樣,海上的事情結束了。往后有的是時間。”
徐三這時才看了一眼晚霞,慣來倜儻如他,帶了一點難掩的驚愕:“顧師義還沒有死徹底嗎?”
黃昏之中顧師義的神軀,每一部分都分割得很遙遠,每一部分都散入黃昏——但仍然有黃昏的色彩,不斷涌動、匯聚,想要凝成一雙眼睛,一張嘴唇,或者一雙手。
當然都是徒勞。
“只是還有一些不甘罷了!”歐陽頡抬掌在身前一橫,仿佛隔住某種不愿見的厭物,道身便化入天光。
海上的戰斗已經結束了,姬玄貞再次環看了一眼這片靜海,而后返回天空,橫飛于世,以煊赫的姿態退場。
最后只剩下應江鴻,獨自走到黃昏中,看著那不斷凝聚又不斷散開的神性力量,感受著那份頑強和不甘,終是嘆了一聲:“義士今日死!”
他伸手一抹,抹掉了顧師義不能閉上的眼睛:“俠,不存在了。”
但在這時候,他于冥冥之中,聽到了一種回響。
似是已死者在回應他的祭奠。
那個聲音問:“你以為俠是什么呢,應兄?”
冥冥之中有許多聲音在回應——
“俠者,人佩長鋏也。”
“俠者,重然諾,輕生死。”
“俠是自由的人。”
“俠是身懷利器殺心自起的人,也是應該關進籠子里的人。”
“俠也是肉體凡胎,也會恐懼和疼痛,也會被消滅,被殺死。俠之所以能夠面對那一切,因為俠是更勇敢的人。”
應江鴻沒有說話。
最后他聽到顧師義自己的回答:“俠是一種不死的壯懷。只要這個世界上還有不公,還有壓迫,還有不義之人,不義之事。俠就會永遠存在。”
在那片正在消逝的黃昏里,原來留下了顧師義永遠的回響:“你殺死了我,但殺不死俠的存在。”
關于俠的定義,應江鴻聽到過很多。對于顧師義這個人的看法,應江鴻也見過很多種。
他忽然意識到,其實現在可以對顧師義蓋棺定論。
因為顧師義已經死了。
他一生沒有做過壞事,都是義行。
他幫助弱小,扶危救貧。
他為真相發聲,為正義拔劍。
鄭國親王為惡,只有作為鄭國皇子的他,提劍殺之。說“義之所在,雖皇命而不受”。
鄭國百姓被戕害的時候,只有孑然一身的他,殺上草原。說“哪怕是蒼羽巡狩衙,也不該肆無忌憚!”
天公城被毀,伯魯被殺的時候,只有號稱天下第一豪俠的他,站出來攔下姬玄貞那一刀。說“天公的理想沒有錯。”
這世上虛偽的人太多了,欺世盜名的人也太多了,多到人們已經開始厭惡那些看起來沒有什么道德瑕疵、好似完美軀殼的那種人。
但時間會平等地檢驗所有。
這是一個用雙腳丈量天下,用義舉度量時光的人。
當然,你還可以說,此人大公如偽,大義似惡,大仁似奸!他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是為了邀名。他那些看起來無私的奉獻,背后一定有陰謀存在。倘若他還活著,他一定會有露出馬腳的那一天。但可惜,你的‘倘若’,永遠都不能再實現。
因為他已經死了。
應江鴻在這時候才恍然驚覺,一個在各種意義上都已經真正死去的人,才能真正冠以純粹的“義”名,才沒有任何猜疑能夠真切地落在他的身上。才真正讓人相信,那個以“義”為格的現世神祇,是可以純粹存在的。
因為他永不能再改變。
永不污此名。
顧師義今日的戰死,他超脫的失敗,才真正完整了他的一生,將“義”字完成。
那么……
應江鴻意識到了問題所在,遽然轉身,用力之猛烈,將近海撞出一個時空混淆的空洞!一步跨越千萬里,已然騰身在天馬高原的上空!
南天師飛臨天馬原的第一時間,就已經橫劍!
但是。
晚了!
一個強抑著狂喜但根本抑不住的聲音,已經恢弘地響起——
“吾以黃昏之名,予你永恒的誓言!”
原天神的聲音!
“顧師義!吾永遠的摯友!原天神國里,永奉你的尊名!天下之義格,由吾永證!”
“吾以神名永誓,永如先約。此后萬萬年而至于永恒,有真正以‘義俠’成道者,吾為護道神,掃滅一切道敵!”
那被斬碎的黃昏天柱,正潰歸于永恒的黃昏里。
可是無邊絢爛的霞光中,有一種無上貴重的力量在上升,那是一尊燃燒著的神輝流動的冠冕!
和國都城里,原天神廟中那可憐的泥塑,轟轟然搖動起來!
東天師宋淮一瞬間迫近天馬原,龍武大都督鐘璟也捧出了他的八面劍。
應江鴻的劍更是已經斬下!
但是來不及,一切都來不及——
景國和荊國在天馬高原都有長久的禁制,也都在原天神身上栓上了鎖鏈,可取走諸神冠冕的人,是顧師義。
顧師義是全天下最自由的人,不在任何枷鎖下,不在任何約束中。
榮譽,利益,血脈,所有的一切都不能夠禁錮他,一生秉義而行。
祂獲得了神話時代的饋贈,拿到了蒼天神主的傳承,而在沖擊超脫的那一刻,將這頂諸神黃昏的最深處、由無數破碎神意所凝結的冠冕,為原天神敬上!
此冠冕,落在泥塑身。
這就是原天神甘愿做犬馬,在天馬高原苦等了幾萬年的神話饋贈,黃昏至珍!
原天神那幾乎不可能實現的超脫路,那遙不可及的一線天塹,就此被抹平。
冥冥之中是顧師義僅存的回響——
“我只能做到這里,但我寄望未來。”
“今以正義的黃昏,點燃諸神的冠冕。”
“俠永遠不死!義在人心永生!”
這是顧師義的理想!
顧師義要在固有的現世秩序之外,建立起一種監督所有強者的秩序,不使眾生為螻蟻,不叫人命為草芥,使不敬凡人者,陷落永恒黃昏——那種秩序,名之為俠!
但再宏大的理想,沒有力量來踐行,也只是空中樓閣。
所以他要成就“義”之神明。
可這一步又絕無可能成功。
以“義”為格,就要踐行其道,就會不可避免地站在那些強權力量的對面,也必然會被碾滅!
固有的秩序牢不可破,現實的重量太沉重!
所以他退而求其次,與原天神定約,奉冠冕于彼,將自己的理想,留給未來。
真正超脫的原天神,將為此護道。
他已經繪出了義的輪廓,留下了義的力量。
千百年后若再有一個顧師義出來,必然不會再像今天一樣,孤獨地死去。
碩果僅存的原天至高神廟,整個和國唯獨留存的擁有原天神信仰的建筑,宗德禎給予的聽話的“獎勵”——在這一刻,綻放出無盡輝煌的神光。
永恒的神國降臨了!
過去的殘垣和新生的神明相逢。
“哈哈哈哈哈!”
“啊啊啊啊啊!”
整座天馬高原都在搖晃,動蕩!
原天神一時在狂笑,一時在怒叫。
祂已經拿到了天馬原的最高權柄,正式接掌永恒之黃昏。
數萬年的憋屈,憤懣,屈辱,一朝掃盡!!!
祂本是現世最接近超脫的存在,祂都不是只差一步,而是只差一個挪腳,就能夠成功。卻只能遙望那一隙,望而不能及。只能被栓在天馬原外,做了幾萬年的狗,更在不久前被景國人毫不留情地鞭笞侮辱!
宗德禎當面罵祂是狗。
景軍掃盡了原天神教!
以祂的力量,竟然得不到一丁點尊重!
今不同昔!
澎湃無極的力量,在天馬高原上呼嘯。
永恒的黃昏卷動,有時露出青天的底色。
和國之中,駐軍在此的神策統帥冼南魁,頃刻被無形的力量握住脖頸,狠狠地摜在原天神至尊神廟的高墻上,轟破了十幾堵墻后,像一條死狗那樣被按在那里!
什么當世真人,八甲統帥,握強軍不輸衍道……根本沒有反抗之力。
蒼蒼茫茫的天馬高原上,停棺在彼的殷孝恒的尸體,一剎那橫飛山河,撞向景國國土。
而應江鴻的劍,被一巴掌扇飛!
原天神偉大的神軀在天馬高原上坐起來,躺時如嶺,坐時如山。
身上密密麻麻的符文鎖鏈,一時盡裂,碎飛為屑!
南天師應江鴻,和前后腳趕到的東天師宋淮,幾乎同時避退千里之外。
原天神的宏聲,回蕩在天馬高原——
“自此以后天馬原,是景國人的禁區!”
高原上黃昏的色彩翻滾,顯化出一張巨面,倏而遠迫,逼至鐘璟身前:“還有你!”
鐘璟手持八面劍,身有霸國勢,卻一退再退!退出了天馬高原的范圍。
自此,景國和荊國對天馬原數千年的控制,而若要延算至道門時期,那是數萬年的權柄,今日全部散盡!
天馬高原從此不為任何國家所有,只遵從于原天神的意志。
真正的現世神祇原天神,于此建立祂的現世神國。
已經覆滅的永恒天國,已經消亡的神話時代,在道歷新啟后,三九三零年的春天,有了最決然的回響。
而真正開啟這一切的人,已經死去了。
這是這個春天最殘酷的童話。
感謝書友“阿芙蓉Berlin”成為本書盟主!是為赤心巡天第817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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