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巡天

第三十章 天下矚目

赤心巡天關燈護眼大中小第三十章天下矚目(第1/2頁)

“我們組織……應該從來都對他沒有敵意吧?”錢丑蹲在那里說道:“我記得你們一直只是想要招攬他而已。”

“他公開星路之法,推動太虛玄章,在自己的能力范圍內,讓更多人有更公平的修行機會……我們當然對他沒有敵意。”孫寅后脊貼著門柱,后腦勺貼著門框:“但有些時候,你對他沒有敵意,不代表他對你就沒有。且到了姜望這個層次,‘敵意’本身,并不構成是否為敵的理由。”

趙子淡聲道:“從姜望的人生經歷來看,他太像是我們要找的人,太應該是我們的同路者。我們很多成員都對他有同病相憐的感受,我們也一再地向他發出邀請——但事實上他卻走上了跟我們完全不同的路。”

孫寅嘆息一聲:“路不同,就是最根本的理由。”

敵意可以化開,怨念可以淡去,哪怕是仇恨,也有消解的可能。唯獨是腳下所行的路,兩條道路交匯的時候,永遠只有一方能夠繼續往前走……走到這一步的人,沒人能夠背叛自己的路。

“人都是會變的,至少他的存在,在目前來說,對這個世界還不是壞事。”錢丑無可無不可地道:“我們之前在中域做了那么多事情,都比不上他在天京城那一戰。天京城里殺六真,對景國的影響,遠遠超過我們的預估。”

孫寅說道:“景國有些人對他恨之入骨,但景國也不會是他的敵人——只要他不繼續挑戰景國的秩序。他在太虛閣里列席,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在維系現有的秩序。”

錢丑道:“我傾向于他是擔心打破現有秩序后,一切都不會變得更好,反而會墜向更糟。他被變化傷害過,他對變化很警惕。”

“在好幾年前那個夜晚,在星月原之外,他剛剛離開齊國的時候,我攔住他。他跟我說——在他真正懂得一些道理,真正看清這個世界,真正思考清楚、獲得答案之前,他不想貿然做些什么,用他的愚蠢來傷害這個世界。”趙子說道:“那時候他才二十二歲,我很驚訝我會得到這樣的回答。”

錢丑道:“那時候你還覺得你可以感化他。現在你大概不會這么想了。”

孫寅也問:“他會覺得平等國的所作所為,是在用自己的愚蠢,傷害這個世界嗎?”

趙子道:“事隔經年,我知道他這樣的人已經不會被任何人動搖。我想他對平等國的認知,應該也在發生改變。”

“但愿沒有變得更糟糕。”孫寅說。

平等國對姜望的觀察,已經持續了很長時間。

在許多人還不知道姜望這個名字的時候,他就已經進入平等國的視野。

起初他和平等國打算吸納的其他成員沒有什么不同——悲慘的人生,刻骨的恨,改變現狀的決心。

但走著走著,這個人就不太一樣了。頭角崢嶸,大有不同。證榮古今,的確不能定義。

平等國注視他,觀察他,對他的確有超過其他天驕的熟悉。以至于聊起他來,有一種“半個自己人”的熟悉感。

“我在想,經歷了那么多之后,他為什么會是現在這樣的人呢?”趙子纖指綻如花枝,將玉煙斗優雅地架著:“他對這個世界還有相信。他對于未來又很謹慎。他對于人心還有期待,但在任何時候,只問自己該怎么面對。他一度非常擰巴,現在算是豁達了許多。”

孫寅說道:“從過往的經歷看,姜望是個有時候很不計較,有時候又非常計較的人。”

“我想——”錢丑道:“他大部分時候算是溫和,計不計較,取決于那件事情是否觸及他的底線。他已經有他自己的正確,并且在堅守那種正確。”

“他的正確和那些現世當權者的正確并不一致,這也是我覺得我們不是敵人的理由。”趙子莫名笑道:“對了,削禿了他,算是觸及底線嗎?”

錢丑看她一眼:“吳巳當時也在場,他說姜望表現得很平靜。想來這件事情不算什么。”

孫寅道:“這件事情本身可能不算什么,需要掂量的是做這件事的人……是姜望對你趙子有什么觀感。”

趙子靠坐在一張椅子上,那張自帶厭世感的臉,在煙霧中隱約:“那時候我就覺得,他面對我,是一種強者的姿態。”

“他在更年輕的時候,就擁有強者的姿態。強者不管面對誰,在什么處境,都是強者。只要不死,擁有力量是遲早的事——”錢丑道:“他的事情先不說了,且再看吧,看他還會走到什么程度,也要看他對我們是什么態度。對了,誰能告訴我,祁笑那邊現在如何?”

“這件事情一直是昭王親自負責,等會你可以問他。”孫寅說到此處,頓了頓:“要我說,昭王實在是太忙了。”

這時候一個年輕的、極富激情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我聽著這話……像是對我的埋怨。”

神俠已至!

孫寅笑道:“這幾次都是圣公主持會議,總算輪到您來了。”

“嗐!”推門而入的,是一個昂藏的身影。作為平等國的首領之一,神俠并沒有高高在上的姿態,反是玩笑道:“每個人能夠撬動的資源不一樣,負責的方向也不同,行事風格更是大相徑庭——我也沒有一直閑著嘛。”

“那您……最近在忙什么呢?”趙子疊腿坐在那里,幽幽地問。

昭王又是主持東域事宜,又是親自主導對祁笑的感召,又是參與天公城的建立,助力錢塘君崛起……甚至那次角蕪山行動,也是昭王帶隊。可謂平等國大忙人。

圣公雖然出手不多,也常常主持會議。

唯獨是這神俠,真個神龍見首不見尾,很多組織成員都是只聞得其名,未見過其面呢。身為組織首領之一,每天也不知在做什么。

神俠走進房間里來,仰看著穹頂那一束不知從何而來的天光,很過了一陣子,才仿佛回過神來。認真地道:“我最近都在忙著關注姜望的登頂之路。”

眾皆無語。

他反問道:“怎么,你們都沒有關注嗎?”

說起來,姜望挑戰四大武道宗師,為他們礪道,也為自己證極真,這只是他和四大武道宗師之間的事情。

但到了姜望今時今日的層次,作為人族第一天驕,身擔太虛閣員,他哪有自己的事情?

在武道世界里發生的一切,尚且只流動于人族的高層之中。

他架舟直落天京城,就已經引得天下矚目——人們或喜或憂或單純愛看戲,都等著發生什么事情呢!

等到無涯石壁對他放開,等到姬景祿成功登頂,他要做的事情,他正在走的路,便已經被全天下所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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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所有有資格關注天下大事的人,都知道了姜真人在做什么。都明白一尊前所未有的、正要再一次打破自己創造的歷史記錄的真人,正在蛻變,正在誕生!

這將是一個亙古未有的傳奇,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光耀歲月長河。

有人期待,有人不安,有人祝愿,有人詛咒。

但都無關緊要,沒有誰能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因為今天的姜望,在現世沒有敵人。

至少是沒有一個會公然站在他面前,有資格站在他面前,并且強勢阻擊他的敵人。

莊高羨已為飛埃,陸霜河是路過風景。道門回收莊國政權時,都還特意放過啟明殘黨“犬蛟虎”,晉王孫更是直接在無涯石壁前約斗,以道藏饗姜真人親友。

環顧宇內,盡是笑臉相迎。走動八方,都為親善之輩。

此所謂……天下無敵。

他離開天絕峰,一路往魏國去,天底下的目光,也便盡往魏國匯聚。

有道目光是不同的。

楚江王坐在搖搖晃晃的龍骨小船上,靜靜看著秦廣王扎草人。

有賴于閻羅王的貢獻,仵官王、都市王的勤勉,以及東域某個實權人物的支持,地獄無門的復興大計進展得十分順利。

各地鬼舍都迅速重建,“冥河艄公”們也忙碌了起來。

風頭已經過去,她這個地獄無門的元老也回歸了。

這世上永遠有人想讓另一個人死,殺手這個行當永遠有生意。

在中央天牢追剿下又死灰復燃的地獄無門,更讓客戶信賴。定金是一匣一匣地飛來。像現在這么閑暇的時刻,其實不太多,所以她很珍惜。

她在地獄無門做的是類似于管家的工作,倒不太出任務,其實同秦廣王的交流,也沒有很多。

她也不怎么喜歡說話、

此刻只是靜看著。

那雙擅長殺人的手,擺弄稻草時也很靈巧,如撲蝶剪花,很快就疊出一個活靈活現的草人來,過程十分的賞心悅目。

他還隨手裁了一件紙衣,長衫款式,給草人穿上。

又在草人身上貼符,正反各貼一張。然后拿了一支細筆,蘸了朱砂,慢慢地寫名字,描生辰。

這人長得清俊,字卻很險呢,尤擅用鋒,仿佛要用毫尖,把符紙裁破。

待得那“姜望”兩個字出來,楚江王忍不住道:“你這是在干什么?”

“哦。”尹觀漫不經心地道:“詛咒他。”

“為什么?”

“這人不厚道,我見不得他好。”

“你也挺費勁的。”

“這不是趕路嘛,閑著也是閑著。”

嘩嘩嘩,海浪聲十分輕緩,給人以安寧的感受。

楚江王想了想:“咒他長生不死?”

尹觀轉過頭來,綠眸幽幽。

“啊嚏!!”

見聞仙舟上,褚幺打了個巨大的噴嚏。

“怎么了,鼻孔里進了蟲?是饞蟲還是懶蟲?”白掌柜不懷好意地問。

“總感覺有人罵我呢。”褚幺揉了揉鼻子,悶聲道:“但又感覺不是專門罵我。”

“嘿。你的感覺還挺復雜,像模像樣的。”白掌柜嘲笑道:“是不是有人咒你師父,咒不動,被你接下了啊?”

連玉嬋在一旁若有所思:“這么復雜的感覺,不是無的放矢。小幺可能要覺醒靈覺方面的神通。”

白玉瑕也一下子嚴肅起來,探索五府秘藏、摘取神通種子,是至關緊要的大事,在某種程度上,甚至可以說是決定修行者的一生。

褚幺的修行根基非常扎實,從游脈到騰龍,每一個境界都完滿無缺,差不多也到了走這一步的時候。他們這些做長輩的,自然要幫忙護持,讓他有一個最好的結果。

“你現在不要瞎想,要控制自己的雜緒。”白掌柜敦敦教誨:“若是靈覺方面的神通,還是以正覺為妙。這段時間你多想想道門正宗,多讀儒法經典,我來傳你一套《小千相斬念刀》,你用之勤斬雜念,鞏固根本。”

“好。”褚幺老實聽講。

“來,把這顆藥吃了。”葉青雨也拿支玉瓶過來,倒出一粒,遞與褚幺:“這是養念固本的丹藥,服之助你守道。”

褚幺當即服下,聲如洪鐘,氣壯山河:“謝謝師娘!”

“亂叫甚么,找打!”葉青雨作勢欲打,見褚幺縮頭,才把那支玉瓶都放他懷里:“每三日服一粒,夠你吃一個月,應該差不多了。”

這丹藥可貴了,這瓶子都很貴。

褚幺眼淚汪汪,在心里道,師父呀!往后我可只認這一個師娘了!

往前他都不知道葉青雨是誰。才跟在姜望身邊的時候,見著哪個漂亮的姐姐姨姨,就想著能不能配自己的師父。

師父英雄一世,當然什么好事都當得。不娶個十個八個的,怎么體現豪邁?

他小時候在瓦窯鎮里,那鎮長現在看來是多小個官兒,也有九個姨太太呢。

但跟著師父久了,也就知道師父最執著的是修行,跟誰都沒有跟長相思親……

娘親告訴他要聽話,要懂事,要有眼色,要勤快,還要嘴甜一點。

但他好幾次嘴甜地喊漂亮姐姐師娘,都會吃掛落,挨教訓。就算當時不方便揍,事后師父也會在修行中加罰。

唯獨是有一次問起師父和凌霄閣葉少閣主是什么關系,這聲師娘叫不叫得,沒有挨揍,只是被呵斥好好修行。

他于是便知道,葉少閣主是不一般的。

也是,安安小師姑常年跟著她呢!

這幾年接觸多了,愈發感到青雨師姑的好。

當然不是因為她有錢!

也不是因為她舍得,她大方……

青雨師姑看起來清清冷冷的,不食人間煙火,心里卻溫暖得很,常常會關心他——倒不是說師父就不夠關心,師父太忙了,總是在忙。有時候想到一門道術的變化,都要馬上跑到天外,尋合適的小世界演練。而且很多細碎的事情,師父都不會在意。

因為師父是吃過很多苦的人,所以常常不以為苦,倒不是有意忽略。這也是青雨師姑告訴他的。

他褚幺自認為沒有吃過什么苦,小時候家里雖然不富裕,但娘親很愛他。娘親教他察言觀色,他也很懂得看人眼色。誰真心誰假意,他面上不怎么說,心里清清楚楚。

青雨師姑真的很好啊,是仙子一般的人物,有不染塵埃的清澈,卻沒有半點高高在上的倨傲。

他回臨淄還跟娘親講過。娘親說,這是在愛里長大的姑娘,所以也懂得去愛人,是師父的良配哩……

“咳。”姜望輕咳一聲。

褚幺立即收斂心思,嚴肅了表情,端正了坐姿,開始按照白掌柜教的口訣來調息。

“啊,有無玄之炁,陰陽意之門,吾有斬念刀,割……割……”

腦門恰到好處地挨了一下,褚幺當即靈光涌現——

“割發見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