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魔之爭持續萬古,生死線是漫長歲月的縮影。
荊牧兩國抗魔千年,早已經建立起了一套行之有效的獵魔體系,單人、小隊、大軍,各有不同戰法。針對魔的法器、藥物、陣紋、兵陣,也是五花八門。牧國的獸面戲里,有不少冒險故事,就是以獵魔者為主角。
那些零零碎碎的獵魔器具,姜望全不憑借,只獨劍而行。
宇文鐸準備的輿圖,信息非常完備,哪里陰魔較多,哪里可以作為安全的棲息點……自生死線北去千里,大體上標注清晰。千里之后,魔物洶涌,根本沒有什么固定的勢力范圍,魔族自己也搞不清楚。
姜望也不照章循圖,只描著一條直線,自走自路,顧自往前。
五天的獵魔之旅,他給自己留出半天的回返時間,剩下的四天半,他想試試,靠他自己,能夠深入荒漠多遠。
眾所周知,邊荒每深入千里,危險程度就要成倍上升。在三千里之后,更是百里一個坎,荊牧兩國視這個距離為“生命禁區”,原則上不建議任何人獨身深入。
多年以來,邊荒獵魔,兩國軍隊也大多數是在三千里之內掃蕩。
由是如此,當年中山燕文以演兵屠魔甲深入邊荒八千里,斬過境真魔而歸,故才名動天下。
他創造的,是有史可考的當世真人獨身深入邊荒的最遠距離記錄,此為英雄史詩。
進入無垠荒漠的第三天,姜望仍未等到這里的雨。
卻等到了陰魔最大規模的一次圍剿。
他一路前行,一路斬殺,但陰魔越聚越多,或浮于高空,或游于地底,魚鰭牛角,鳥身惡面……
真有惡鬼濁世之相。
黑駱駝第一次停下了腳步,因為已經無路可走。
邊荒最大的危險,已經不止一次地向外來者宣告恐怖。
在感知、靈覺被極限壓制的無垠荒漠,被魔物包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所以說為什么邊荒并不建議強者獨行,而更多是組成分工明確的獵魔小隊,偵查的、設置陷阱的、主攻的、主防的……要一應俱全,方敢深入。
甚至動輒開動大軍巡行,撒開斥候,以探馬奏報。在這片地域里,人族的情報獲知只能依靠原始的手段。
獨行客在這里險之又險。
但也正因為如此,很多強者視此為挑戰。一代又一代的強者,一次次刷新著獨行邊荒的記錄。創造記錄的那個人,獨享榮耀之名。
不知不覺就又一次被包了餃子,姜望倒也不太意外。一邊掐動道決,一邊目巡各處。
邊荒鐵律之一,“陰魔上千,必有將魔現。”
陰魔只有本能,而將魔擁有簡單的靈智,對于陰魔有絕對的統治力,可以指揮陰魔作戰。
當然因為智慧并不完整,這種“指揮”,大概也就局限在“一起上”,和“一起散”的層面。
將魔的實力起伏非常大,最弱的不會比陰魔強多少,最強的甚至可以匹敵神臨修士。
在魔的階層里,陰魔之上為將魔,將魔再往上,便是真魔,非當世真人不可敵。
真魔之上,則是天魔。天魔出世,唯衍道真君能制之。
這里涌現的陰魔,只是粗略一掃,已絕對不止三千之數。反過來說,藏身其間的將魔,實力也必然不可小覷。
灰蒙蒙的天空,涌現了一片濃云。
當然不是邊荒的雨,而是姜望的術。
風起云涌中,掀起了道術的狂瀾!
亢金龍,角木蛟,箕水豹,尾火虎,氐土貉,房日兔,心月狐!
道術擬成的七宿之靈,活靈活現,威嚴自生。一瞬間在此方天地鋪開,照見神輝寶光。在這個晦暗的世界里濃墨重彩。于最外圍結成一個圓環,反過來圍住了這數千魔物!
此七宿者,是金木水火土日月。
姜望只將五指一握!
那鋒芒耀眼的金龍、生機強大的木蛟,馭水之豹,駕火之虎,掀起地動的土貉,高懸之日兔,照心之月狐……一瞬間攜強光交織,掀起元氣亂流。
強光呈金青黑紅黃五色,像一團巨大的光云炸開,將灰蒙蒙的天空都洞穿了。
五行倒轉,日月移位。
蒼龍七變,七宿絕殺!
這樣一門齊國術院最新研發出來的超品道術,幾乎已經達到了超品黃階道術所能達到的極限,在邊荒第一次展現完全之威!
強光殆盡、元氣歸流后,只剩下密密麻麻、一地的陰魔頭顱!
黑駱駝挪了挪蹄子,避開一顆骨碌碌滾過來的魔顱。
天地之間,陷入一種短暫的寂然,只有風吹著沙。
骨碌碌。
一堆魔顱被撞開了,一個將魔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與其它陰魔區別并不大的怪異軀體外,逐漸顯現了魔氣凝結的黑色甲胄——
而后被點燃了。
在熊熊的烈焰中,它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的被焚燒著。
而在數十丈之外的沙地里,猛然鉆出一個熊身犬首的高大將魔,四足踏地,慌不擇路地往遠處奔逃!
它顯然要比一般的將魔更聰明,至少逃跑還知道先在沙地里匍匐一陣、拉開距離。
但這種聰明也很有限。
姜望只是一抬手,虛空之中就鉆出來一條漆黑鎖鏈,纏住了它的熊腰。
早已經不能夠匹配當前戰斗層次的囚身鎖鏈,一頭捆著將魔,一頭握在姜望手中,靴子輕輕一磕,黑駱駝便晃動著駝鈴往前跑。
姜望動用囚身鎖鏈,一方面是為了試驗法家秘術對將魔的效果,補充更多知見,另一方面也是為了讓這個傻大個帶路,往魔物更密集的地方而去。
一地的魔顱被收進了儲物匣。
此處,距離那條生死線,才一千八百里。
嘭嘭嘭嘭嘭!
熊身將魔跑起來轟轟隆隆。
區區一頭相當于外樓修士實力的將魔,自然不可能擺脫姜望的鉗制。
它甚至于蠢到沒太注意腰上的囚身鎖鏈,掙了一下沒掙開,便任其掛著。自己則是邁開大步,直往荒漠深處跑。
黑駱駝的腳力很不錯,輕松跟上了這頭被壓制了速度的高大將魔。
鈴聲搖動,往邊荒更深處響。
黑色的囚身鎖鏈,越拉越長,是晦暗荒漠上,一條移動的豎線。
當初傳自己囚身鎖鏈的岳冷,前幾個月倒是悄無聲息地被放出來了,也沒個什么定論結果,大約算是清白。不過有意相避,雖然都在臨淄,卻也沒有再碰到過。
林有邪現在去了三刑宮,想來可以學到真傳版本的囚身鎖鏈,不知那又是什么樣的威能。
神印法仍然無法同血傀真魔產生聯系,也不知她現在情況如何。同時也感應不到獨孤小,這里與草原只有一條生死線的間隔,卻好像是已經在另一個世界。
姜望默默地看著前方的黑色鎖鏈,有些無端的思緒在蔓延。
在這人跡罕見,天地排斥的地方,人難免會有惶惑孤獨之感。
而回憶是孤獨的伴侶。
叮鈴鈴,叮鈴鈴
駝鈴聲在這里搖動了千萬年。
姜望收回思緒,好歹也要殺幾個神臨層次的將魔,這一趟才不算白來。
此刻他右手握著鎖鏈,如握韁繩,遠遠吊在那頭將魔之后。左手五指虛張,平伸朝天。指尖是五色光團,在靜靜地旋轉。
他最近的道術修煉方向,在于縮短蒼龍七變巔峰爆發的時間。亦無它法,只能熬以苦功。
天空好像更暗了。
但這種沉晦,又像是從未變化過。
據說在邊荒很多人都會產生一個懷疑——這里真的是現世嗎?
“吼!”
一股狂暴的氣勢,驟然勃發。
混亂的氣息滾滾似潮,如神臨世!
聲音落下的同時,一個血色的高大身影,已經洞破空間,出現在姜望身前!
人類在這片無垠荒漠里,方方面面都會受到壓制,魔在這里卻很自如。
所以這頭神臨層次的將魔,是先一步發現的姜望,并且第一時間殺奔過來。而姜望要等它臨近才能察覺。
這是一個身披血色魔甲的高大牛魔,下為牛身有四蹄,上為人身有雙臂,頭是牛顱。大手抓著一根鑌鐵狼牙棒,其上痕跡斑駁。
它四蹄揚空,踏得空氣都泛開漣漪。高達三丈余的身形,像一座小山,當頭便是一砸!
姜望一腳將黑駱駝送遠,飛身拔劍橫格。
劍與狼牙棒相抵。
巨大的力量覆壓下來,直接將他砸進了沙地里!
隨著狼牙棒一起落下的,是無盡晦沉的土元,像是一塊無形的石板,碾碎一切塵埃。
沙地被壓出了平整的一片。
像是夯實了地基,隨時要建個房子。
牛魔抬起狼牙棒,正要再接再厲——
一道寒光已臨面!
它直接凌空一個后踏躍,險之又險地避開來。但是一道劍光已經反向撩過它的后蹄,斬落一對黑色的蹄殼。
實力的差距非常明顯。
姜望并不以防御見長,而這個牛魔力量雖強,卻在他正面相抗的時候,連他的劍圍都不能攻破。
兔起鶻落間,已是過了三合。
第一合試這牛魔的力量,第二合試它的速度,第三合試它的防御。
全都中規中矩,基本滿足神臨層次的底線。
但缺乏思考的智慧,只以本能戰斗,也就是憑借力量壓制外樓修士的水準。
對現在的姜望而言……已是完全不夠看。
姜望一個縱步,便貼近了牛魔。翩躚來去,一柄長劍倏忽左右,如狂士潑墨,在這頭牛魔身上肆意揮灑著血痕。
牛魔雖然只有簡單的靈智,但也完全感受得到對手的強大。
無論它怎么掙扎,都無法給對手造成傷害,亦不能夠避免身上血痕的增加。這種無力感,加劇了它的本能驚懼。
于是在一聲怒吼之后,身上的血甲一下子炸開!
血甲崩散成血色的魔氣,這魔氣似怒海劇烈翻滾,吞天卷地間,有一種邪惡的生機在勃發……好像有什么恐怖的東西要鉆出來。
但一座燦爛的焰城已經從天而降!
炙烈明艷,輝煌絢爛。
將這三丈余的牛魔,以及它的血色魔氣,盡數鎮住了,而后焚于烈焰中。
當年的左光烈,十五歲獲得黃河之會內府境魁首。
十七歲時入邊荒,以燎原之術,焚殺陰魔數千。
如今他的焰花焚城,再一次于這片死地綻放。
而釋放這門超品道術的人,是十七歲那年埋葬左光烈,十九歲時獲得黃河魁首的姜望!
時光荏苒,焰花未曾凋零。
魔族不事生產,兵器多是自人族尸體上掠得。這個牛魔的兵器,也不知是哪位人族修士遺留。其中煞氣隱隱,很見兇威。
姜望一手握滅了焰城,隨手將這根鑌鐵狼牙棒收起,而后遙遙一橫劍——
劍光咆哮數十丈。
仍被囚身鎖鏈捆著的那頭將魔,已經被斬為兩截,斷軀高高飛起,還在空中,便崩散為魔氣。
姜望二話不說,已經落在黑駱駝背上,輕輕一引韁繩,驅使它離開了這里。
為什么他沒有繼續讓這頭熊怪將魔引路
為什么他沒有繼續試驗這頭牛魔的其它信息,而是以焰花焚城迅速解決了戰斗?
因為他在牛魔剛才拼命爆發的血色魔氣中,捕捉到了一種令他不安的力量——自從岷西走廊劍斬易勝鋒,吸收其人星樓之后,他的靈覺好像變得更為清晰。
也或許與易勝鋒的死無關,只是神臨境后生命層次的躍升。
但不管怎么樣,姜望感受到了危險,于是離開。
這種令他不安的力量,與當初在斷魂峽所感受的那種古老血魔的力量,似乎同源——但那血魔,不是被余北斗鎮住了么?
此時仍是在進入邊荒的第三天,熊怪將魔都尚未奔夠兩百里地。
也就是說,跨過生死線之后,姜望連兩千里地都沒有深入,就已經感受到了生命危險。
這就是邊荒。
無論你是多么強大的人物,都會有相應的危險等著你。
他不好奇,不探究,及時斬斷聯系,掐滅危險苗頭……但仍繼續往前。
總要試試能夠走多遠,總要感受這么多年來,那些守護生死線的勇者,究竟在面對什么,究竟付出了什么。
對抗魔潮的戰損名單,荊牧兩國軍方,每年都會公布很長的一份。
但紙上的數字終究太輕浮。
荷載不了那么多豐富的人生。
不曾親身經歷過,不能夠理解歷史的厚重。
一路深入,仗劍獨行。
在深入邊荒的第四天,已經又殺死了兩頭神臨層次的將魔,消滅陰魔更是不計其數……已入邊荒兩千六百里,即將抵達生命禁區。
這一天有很濃的霧。
姜望坐在黑駱駝背上,看到一個搖搖晃晃的人影,從濃霧中走出來。
姜望按著劍,看到那個人影逐漸清晰。
那是一個氣質溫吞,身穿皮裘,做草原五馬客打扮的中年男子,在走出濃霧后,變得非常具體。
“鄧叔?!”姜望大吃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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幫湯圓醬推一本書,《我重寫了家族歷史》,作者俯瞰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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