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地與容國間的邊境附近。
鑄鐵黑柱籠罩的戰場里,戰斗仍在繼續。
姜望遣回驚魂未定的商隊眾人,獨自守在鑄鐵黑柱的范圍外,旁觀這場戰斗。
不是誰都有機會目睹這種層次的戰斗。
強者對決不是市井斗毆,“看熱鬧”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若沒有一定的實力,旁觀者隨時都會被戰斗的余波席卷。
當然姜望現在隔著鑄鐵黑柱,安全無虞,更有一種觀看籠中之斗的特殊體驗。
聽說在有些暗市之中,有專讓人押注生死的修士籠斗,因為血腥刺激,很受一些人歡迎。但想來無論花多少錢,也不可能欣賞得到這種層次的死斗。
對姜望來說,這一場外樓頂尖強者與神臨強者的對決,非常難得。
尤其在這場戰斗里,尹觀已是毫無保留,以命相搏。
內府之后就是外樓,這場戰斗里的很多細節,他都能夠看懂,可以說受益無窮。
在正進行的這場戰斗里,尹觀的形勢已經非常不妙。
他一雙眼睛已經被妖異的綠色所占據。而那張清俊的臉,也被極其復雜混亂的情緒堆滿。
怨毒、憤怒、仇恨、懷疑、痛苦……
姜望在尹觀的臉上,看到了無數種負面情緒,變幻不停。卻沒有看到一種,獨屬于尹觀自己的情緒。
詛咒厭勝之術是小道,從誕生之初便是如此。它來自于人性惡念,無論是因為仇恨也好、痛苦也好,最終導向結果的,都是一種陰邪狠毒的手段。
甚至它根本沒有資格被稱為“道”,而只是一種陰狠的害人之術。
但在下城二十七城的尹觀,沒有別的選擇。
佑國的積累,都在上城之中。而以他的天賦,去到上城的那一天,就是死期。
他在下城能夠接觸到的、最具殺傷力的法門,就是詛咒厭勝之術。
他只能用此術獨行,瞞過所有人偷偷探索修行。
在缺乏資源、也無人指引的情況下,他就是以這樣一門偏狹的小術為基礎,一路通天、騰龍、內府乃至現在外樓巔峰!
堪稱驚才絕艷。
在古往今來的歷史記載中,沒有任何一個主修咒術的修行者,能夠達到他如今的境界。
他的前面,早就沒有路。
為了擺脫被異種龜獸吞食的命運,他不惜身墜地獄,以這種陰邪手段為道基。然而地獄,也不留一扇門戶給他。
他只能自己給自己開路,自己為自己拓門。
將一群桀驁不馴的強者聚集在一起,組建地獄無門。幾乎所有的閻羅,都是被他親手打服過。
在外樓境,他的強大毋庸置疑。
但是面對神臨境的岳冷,一切又顯得那樣無力……
“不成神臨,終是泡影。”
這句話在修行界流傳已久,最早已不知是誰所說,但無疑代表了很多修行者的心聲。
眼睜睜看著壽限走到盡頭,修為逐漸衰退,氣血兩敗,從超凡慢慢退回“平凡”……之所以很多修行者在生命的最后關頭選擇自殺,都是因為無法忍受那種巨大的落差。
強如陽國紀承,最巔峰的時候號稱陽國歷史最強外樓。在齊國的暗中壓制下,始終無法突破神臨。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一天比一天衰弱,所有希望一一斷絕。最終在齊陽戰場上,用自己的頭顱,成全了兩個年輕人的威名。
對于神臨境的岳冷來說,尹觀的強大,又如何不是假象呢?
地獄無門的秦廣王之所以強大,只是因為還沒有正面與捕神戰斗過!
所以姜望可以看到,尹觀一次次亡命沖擊,卻一次次被轟飛。
他的瞳孔已完全轉為碧綠,顯得妖異而又瘋狂。
他最大化地駕馭負面情緒,極限操縱負面情緒的力量。
但時間久了,那種“負面”也會將他侵蝕。
所以他最強的爆發狀態,絕對不能持久。偏偏面對岳冷,他無法停下。
因為一旦退出這種狀態,他連過招的機會都不再有!
連姜望都看得出來尹觀的狀態,岳冷當然不會不清楚。他甚至是有意識地延長這種狀態,讓尹觀自行崩潰。
拿下尹觀并不困難,而他要以最小的代價,解決地獄無門的首領。
隨著時間的推移,尹觀被負面侵蝕越來越深,他的進攻更加瘋狂、更加強大,但也更加的失去了章法。
岳冷的應對反而更輕松起來。
他沒有必要跟一個將死的瘋子搏命,所以甚至放緩了攻勢。
尹觀的動作卻愈加暴烈!
他綠眸癲狂,長發亂舞,嘴唇也開始飛速的翕動起來。
有聲音接連不斷的響起,但并不是他在說話!
男人的聲音,女人的聲音,老人的聲音,孩子的聲音……
那是無數瘋狂的囈語。
“我詛咒你,詛咒你,詛咒你!”
“你該死,你該死!”
“你去死!”
“你注定死無葬身之地!”
“我詛咒你們,用我的血肉,我的毛發,我的生命,我的一切,詛咒你們!我愿踏遍刀山地獄、身入火海地獄。只要你們……與我受同樣的苦!”
尹觀的表情,也時笑時哭,時而猙獰,時而痛楚。
他徹底瘋了!被咒術所同化。
已經入邪!
岳冷有了這樣的判斷,抽身后撤。
天欲使其滅亡,必先使其瘋狂。
在這樣的時候,坐視秦廣王自我毀滅即可,沒必要再插手,徒惹一身麻煩。
岳冷的判斷無疑十分精準,而且也在第一時間做出正確的選擇。
但他很快發現,他無法抽身!
尹觀明明已經喪失了自主意識,整個人被咒術力量反向侵蝕,但卻仍然對著他窮追猛打。仿佛“攻擊岳冷”,已經變成了一種生命的本能。
就像餓了要進食,困了要睡覺一樣。不需要智慧引導,完全是最本能、最直接的選擇。
岳冷一時抽身不得,可癲狂狀態的尹觀卻越迫越近。
“入邪”的尹觀,本能就是殺岳冷!
那本來只籠罩在拳頭上的綠光,竟然越來越刺眼,最終“脫離”他的身體,在體表凝聚成綠焰,“冷冷”燃燒起來。
那是一種極其陰寒的燃燒,仿佛要將觀者的眼神、乃至于靈魂,一同燒去。
每一朵綠焰,都是一種自我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