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客棧的路上,栓子有一搭沒一搭跟小小說著話。
“哈,城里人真多,哈?”
“樓真高。”
“注意腳下!”
“小小姑娘,你真會走路。”
有些無措的笨拙,又因這笨拙,顯出幾分真誠來。
小小終于回了話:“謝謝,你也挺會走路的。”
“哈,哈!”栓子高興地說:“我從來沒有跟你這么好看的女孩子一起逛過街呢。不對,我從來沒有跟女孩子逛過街……”
“我們不是在逛街,是在回客棧。”
“我從來沒有跟女孩子一起回過客棧呢!”
小小抱著一匹布,低頭看路,不再說話。
栓子也只好左看看右看看,裝作若無其事、氣氛很不尷尬的樣子。
離開那處小院,姜望沒有再在城中轉悠,而是直接回了客棧。
在與席子楚的聊天中,他才后知后覺的明白一件事情。
在他拿到名器長相思之后,重玄勝讓他到青羊鎮來,恐怕不僅僅是為了天青石礦脈,而是為了接手重玄氏在整個陽國的事業。
這是重玄勝在繼承權競爭中邁出一大步后,家族給予的資源扶持。然而他身邊真正可用的人,還是太少。
胡氏礦場只是姜望陽國之行的第一步,幫助重玄勝順利掌控重玄家在陽國的資源,為他與重玄遵的競爭提供進一步的支持,才是重玄勝最終的目的。
當然,如果姜望處理得不好,證明他不具備這方面的才能,剩下的事情重玄勝大概也不會交給他做。
這對姜望來說是非常難得,無論是面對白骨道還是面對莊國,他都有組建自己勢力的需求。這是一個很好的歷練機會。甚至進一步說,只要他把事情做好,重玄勝不會介意他借殼生蛋。
而這一切的前提,都在于胡氏礦場本身。
他要解決好這件事,不是為了給重玄勝一個答案,而是要給重玄勝一個說服重玄家其他人的理由。
讓栓子駕好車,載著買來的布匹,三人直接出城,往礦場趕去。
這時候出城,唯一的問題就是安全。
但有姜望這個超凡修士在,自然不必考慮。
在嘉城里住一天的計劃取消。小小自然是沒有意見的,栓子倒有些失落。
趕車的時候便問道:“獨孤爺,怎么不在城里住啦?”
先前姜望突然離開,并沒有告訴他們去做什么。
此時也只是隨口道:“嘉城里也沒什么特別的。”
至于他來嘉城的目的已經達成,自然不必跟栓子解釋。
接下來一路姜望都閉目修行,馬車風平浪靜地回到了礦區。
把車里的布匹都卸回姜望院子里,栓子便駕著車去胡管事那里匯報。
小小則摸著這些質量上好的布匹,來來回回,愛不釋手。
姜望直接進了臥室,開始做今天的晚課。
在將所有道術都熟悉過一遍之后,又進入太虛幻境,匹配了三場戰斗。三場全勝。
退出來稍作復盤,才開始思考眼下這條天青石礦脈的問題。
既然暫時排除了席家,那么事情就好辦的多。
剩下的幾個方向,無非就是駐守此地的超凡修士,和青羊鎮的胡家。
而具體到事件來說,又有三個突破口。
一個是有工人在礦洞里看到了羊,后來離開。一個是駐守修士與夜闖礦區的神秘人交過手,后來也離開。最后一個則是栓子所說,亭長胡由之子胡少孟殺人事件。
將這些分析一條條寫在紙上,又看了一陣,才點燃火焰,將其焚盡。
夜深人靜。
姜望從窗中躍出,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以他現在的修為,胡氏礦場里斷然沒人能發現他的行跡。
離開礦區,一路奔行至青羊鎮。
亭長的屋子不難找到,整個鎮子里最氣派的那一座便是。
此時萬籟俱寂,鎮民大多已經睡去。
胡由能成為重玄氏嘉城這條礦脈的實際經營者,必然有他的本事。姜望倒也不會小覷。
他現在一身所學,的確沒有什么合意的匿跡道術,索性直接以肉身力量躍上屋頂,完全憑借對身體的掌控做到悄無聲息。
胡宅屋頂覆的都是青瓦,姜望縱身如葉飄落。
尋至主屋,但聞隱隱有聲。
姜望估摸著位置,緩緩抽出一塊青瓦,往下一看,頓時轉過了眼睛。
一堆白膩的肥肉險些晃瞎他的眼睛。
此時聽得清了,那隱隱的聲音分明是床榻嘎吱的聲音。
姜望屏氣凝神。
須臾,那聲音便停止了。
接著便是好長一陣的窸窸窣窣。
姜望聽到一個老男人的聲音說道:“明天你就別過來了,少孟要回來。”
此人應當便是青羊鎮亭長胡由。
緊接著一個女聲抱怨道:“你老婆都死八年了,續弦不是很正常嗎?咱們為什么總要偷偷摸摸的?難道還能躲他一輩子?”
胡由勸道:“你就忍忍吧。他在外修行,也不總回來。”
“那這次又是為什么回來了呢?”
“這事你別問,知道了沒好處。”
女人大約是生氣了:“就知道叫我忍,叫我別問。你怎么不叫你兒子忍一忍,不讓他叫我一聲娘?”
“他自小就是個蠻的。如今又學了一身本事,難道你敢惹他?”
女人的聲音頓時小了,只是抱怨道:“就沒聽說過老子怕兒子的。”
“唉。等他走了,我再好好補償你。”
姜望聽了半天墻角,也沒聽出別的什么有用的東西。
唯一得到的消息,就是胡少孟他老爹胡由偷偷給他找了個后媽,但礙于胡少孟的脾氣,不敢公然娶進門來。
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他將瓦片小心翼翼地塞回去,然后躍離此地。
本來今晚他還打算搜一搜胡少孟的房間,但是想來,胡少孟既然很久沒有回來,住處也不會有什么有用的線索。
倒不如等他回來再說。
從胡由的話來看,也就是這兩天的事情了。
回礦場的路上,被夏夜的風一吹。
姜望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席子楚、胡少孟都在外地修行,為什么都在這段時間回來?難道只是巧合嗎?
心里掛著事情,眼看就要到小院了,姜望心中一動,故意轉變方向,假裝正往外走。
“向兄,你也出來賞月?”
他沖晃蕩過來的落魄大叔問候道。
也不知這位姓向的大叔整天晃蕩來晃蕩去,晃蕩個什么勁。
此人抬起眼皮,看了姜望一眼。
“唉。”他長嘆。
“……”姜望忍不住道:“我能不能問問,你總嘆什么氣?”
“你不覺得……”他打了個哈欠,有氣無力:“這樣的生活很無趣嗎?”
“……我才剛來。”
“唉,相信我。我們這輩子也沒什么出息了。就這么熬著吧,熬過了今天熬明天。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直到老去,死去,被黃土掩埋,化為黃土。”
他耷拉著眼皮:“人生真的沒有意義。”
姜望并不是那種時時刻刻想要帶著別人一起燃燒的熱血少年。
“我想起來我還有一個覺沒有睡。”
他二話不說,轉身回了自己的院子。“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