緝刑司的兩名修士為什么出現在這里,又為什么帶著獸籠,抓來這么多野獸。他們的目的,似乎已無需再揣測。
姜望看著另一只未被打開的獸籠,心中生出將之斬碎的沖動。
玉衡峰那一戰,死了多少修士,有多少犧牲,他歷歷在目。
原來兇獸的出現,不是天災,而是人禍!
那么,那些奮斗,那些犧牲,那位死前刻字自夸的師兄,那位身鎮豎筆峰頂、剝皮對付殺人巖蜂的城主,那個自絕道途、連破五府的女人……這一切,有什么意義?
“不要動。”白蓮輕輕搭住姜望的肩膀,感覺到他身體難以抑制的微顫,柔聲道:“這回我是真的施了障眼法。”
山谷里,野獸到兇獸的演變終于完成。因為殘暴本性,許多兇獸當場就廝殺起來,一時獸吼不斷,血肉橫飛。
“這波野獸數量這么少?”
隨著這個不滿的聲音,一個身穿緝刑司制袍的修士踏空而來。
姜望下意識地屏住呼吸。蹈虛踏空,至少是騰龍境修為!
此人嘴里不滿,倒也并未追究什么。他停在山谷空中,雙手掐訣,有一塊山壁就轟隆隆移開,露出一條寬闊峽谷來。
從姜望的角度,看不到峽谷背后連接的地方。
這時緝刑司修士印決再變,姜望注意到,在他視線所及的山谷地面,都有隱約赤紅陣紋一閃而逝。但陣紋、陣法相關,城道院只有一些基礎知識傳授。他認不出來這些陣紋代表什么。
但那些新“誕生”的兇獸,就此停下了廝殺。仿佛受到某種操控般,一起奔進峽谷。
這些兇獸會奔向哪里?哪處村子,哪一座小鎮?又要糟蹋多少糧食,吞吃多少無辜百姓?
一念至此,姜望禁不住心生殺意。
這是他第一次,對緝刑司的人,對某種程度上代表著莊庭的修士,產生殺意。
要知道,對于道院學子而言。兵部、緝刑司……這些地方,都是他們將來的歸宿之一。
誠然修行有成之后直入莊庭,拜官授爵是最高追求。但修行中發現更適合自己道路的也不在少數,而還有許多人,自小以緝刑司為夢想。
那是緝兇刑惡、維護莊國安定的重要超凡力量。
而這座玉衡峰上的緝刑司修士,他們到底在做什么?
“他可不能殺。”白蓮察覺到什么,立即說道:“這里任何一個人死了,莊庭那邊就會馬上得到消息。之所以這里布置并不嚴密,是因為這些人性命本身,就是最好的示警手段。而負責這件事的強者,可是有咫尺天涯的神通。一旦驚動他,瞬間就會出現在這里。到時候,連我也逃不掉。”
姜望忍不住苦澀一笑。他又哪里有本事,殺一個起碼有騰龍境修為的強者呢?
不過,他倒是想明白了。白蓮之前在洞外沒有殺死那兩名緝刑司修士,又哪里是顧及他的想法?分明是不敢。
此時,緝刑司的強者已經離開,那道峽谷正轟隆隆合攏。
“峽谷背后是什么地方?”姜望問。
“我可沒辦法帶你過去。”白蓮搖搖頭:“那處不比這里,布有真正的大陣,連我也不敢深入。我頂多只能告訴你,我的猜測。”
“什么猜測?”
“你應該知道,開脈丹的主材料,就是妖獸的道脈。但是你有沒有想過,諸侯列國,人族何止億萬?對開脈丹的需求何等之大?那么些妖獸,殺也殺絕了,繁衍得過來嗎?我猜,之所以妖獸能夠綿延不絕,跟這些兇獸有很大的關系。”
這個猜測有很大可能成立,尤其是那些兇獸就在眼前,由野獸轉變而成。再經過某種未知手段,轉變成天生道脈的妖獸,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畢竟,本來就有些特殊的兇獸能夠使用法術,除了缺乏神智之外,已經與妖獸沒有區別。
如果這是真的。那么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玉衡峰就是莊庭的資源基地之一。也是莊國之所以能夠發展的保障。更是如姜望凌河他們這種道門弟子,修行所需的開脈丹來源。
只是……
那些死在兇獸面前的普通百姓們。
那些至死都站在百姓身前,面向兇獸而戰的人們。
那些被蒙在鼓里,包括他姜望在內的那些人們。
到底算什么?
“如果是這樣,那為什么要瞞著大家?為什么眼睜睜看著各城域修士,不斷地填人命進去?”姜望聲音沉啞,他的人生觀受到巨大沖擊。
“你得知道,所有圈養的妖獸,下一代都會失去天生道脈。”看樣子白蓮也不是很確定,她目露思索地道:“我想,野性是妖獸必須的要素,殺戮是某種必經的過程。這其中有某種我不得而知的隱秘,但它決定了這種結果。所以這種事情一定不可以廣為人知,反而只能掌握在少數人手中,因為沒有人會愿意無意義地送死。”
她的眼神轉為揶揄:“或者,等你成了新安城里的大官。當面去問問莊高羨?”
等你當了大官,去問莊國君主。
這句話只是很平常的調侃。
但卻是尤其令姜望恐懼的一句話。
他不是沒有展開過想象,想象知道這種事情后,他將來要怎么做。他堅信無論這些兇獸培養背后的原因是什么,他都會站在那些無辜死去的百姓身前,廢止這樣的事情。
但白蓮的這個問題讓他想到:
新安城里的那些大人物們,有很大一部分都是自各大城域一步步修行上去的。他們一定也經歷過或者感受過,被兇獸肆虐過的痛苦。他們當中必然也有某些人,是從小懷揣著保境安民的理想,有著救濟蒼生的抱負。
然而,什么都沒有。
莊國立國三百余年,關于兇獸的一切信息,仍然是將絕大部分人蒙在鼓里。
所有曾經矢志改變世界的少年,最后都被世界改變了!
而且不僅僅是莊國如此。雍國如此,天下都如此!
這難道不可怕嗎?
這多么令人恐懼!
……
“怎么樣,想要毀掉這里嗎?”
白蓮故意湊到他耳邊,呵氣如蘭地說道:“一邊是你將來要效忠的莊庭,是數都數不清的開脈丹。一邊是三山城域那些可憐的老百姓們,唔,好像也沒有太大價值……”
姜望已經打斷她:“我想。”
這一刻他沒有讓大腦思考,而是將決定交給本能。交給人性深處,最無可回避的善意與憐憫。
白蓮看了他一會兒,道:“這就是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