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藥神》里的主角團對立面是藥廠，那其實里面半對立面，就是曹斌。

甚至某種意義上講，直接需要去正面查這些假藥，還要幫著藥廠，禁止他們販賣的曹斌似乎更可惡。而曹斌后面代表的是什么，想必也不必多言。

所以這個角色有很多硬性的規定。

簡單說，就是你必須在什么時間點做轉變，你必須有一個什么樣的反饋，然后最終達成一個什么樣的目的。

因此他每一次出現，其實都有一些比較明顯的變化。

這個變化對觀眾來講很突然。

因為故事在主角團身上，所以一路看著電影里主角團的興奮、失意、絕望、感動，大家才對呂受益、對黃毛充滿著同情。但鏡頭之外的地方，是曹斌這個角色其實也在經歷各種心路歷程，各種掙扎反復：

拿下這個藥販團伙，作為局長手下的得力刑警，相比一定是步步高升，而且完全符合任何規定。

但他看見了這一切，又出于同情。

他最終選擇了默默幫助，做一個灰白地點的分界點。也就是有了這個分界點，故事才有的說。

所以曹斌這個角色，生來就是給電影服務的工具人角色。只有需要的時候，他才出鏡，而工具人想要演好很難，所以葉青給這個人物增加了很多設計。

也就是在這個辦公室的第二場戲。

曹斌查到這個藥不算是傳統意義上的假藥，是真的有療效且便宜的。這就讓他產生了一定的動搖，而局長作為絕對正面的一方，要問他幾個問題，然后來促成矛盾。

所以又拍了接下來的劇情，以及保底之后，葉青下樓去拍了那個被人叫過來的戲。

就在樓下。

真正的公安局是不可能借給你劇組拍戲的，或者說，至少你這種級別的劇組。所以葉青下去的時候，下面這一組已經準備就緒，簡單就拍了一下。

也OK，也沒問題，這兩段情緒是連續的。

唯一需要注意的地方，就是和之前的連接：曹斌的出場戲，顯示他是個硬漢的感覺

到了這里也是一樣，換人被咬到虎口這個地方，都受傷了，起碼齜牙咧嘴一下。曹斌沒有，但并不能代表他不疼。

葉青其實一直很迷惑那些演硬漢的人，你可以心如鋼鐵，但是身體上的反應還是應該有吧，肌肉的反應，下意識習慣性的反應應該還是有把。所以他還是額外加了用藥水擦到手上那一瞬間，皺了皺眉，又很快恢復漠然的表演...

對于這件事情呢，文牧野一直是開放的觀點。

葉青在拿到這個角色的時候，就能說出“比較刻意”“邏輯不能自洽”這種話，溝通過程中也很有理有據，演的也不錯，所以沒理由不支持。

這段拍完，又返回樓上。

第二場戲準備開演。

他先是卸掉早上化妝師廢了很大勁整出來的特效妝，然后換了服裝，調整調整狀態，拿到了道具藥瓶，還有煙，就可以開始了。

依舊是這個年代氣息的辦公室里，桌上的擺設都沒有變多少，甚至扮演局長的演員也沒有換服裝。換的是葉青，他穿了一件黑色帶絨邊領子的皮夾克，換了條稍顯休閑的褲子，帥氣程度不輸第一套。

女場記于是在旁邊表情生動，明明看得心動無比，偏偏還得表現出一副公事公辦的狀態。

但葉青可沒心思注意這些。

他這次用更直接地快速方式入場，探著身子就把藥放在了桌上，說：“局長，這事跟那個醫藥代表說的可不太一樣。”

“別把煙灰掉在地下。”

老局長拿了個煙灰缸過來，葉青也就把叼在嘴里的煙拿下，在邊上磕了磕。

他不會抽煙，好在也不用他真抽，只需要叼在嘴里或者拿在手上，做個道具，然后比劃著帶著些喘氣的聲音道：“這個不是假藥，這是這能治病的藥。”

說完，他把煙往煙灰缸里摁了摁，看著局長拿起藥瓶，也就繼續講道：

“這種藥，真的將近四萬塊，這個才五千。”

他現在的邏輯，就是觀眾的邏輯，放在一個得力刑警身上或許有點不適合。所以他說完這話并不是和原版一樣：我展示完調查結果了，我放松地往后靠，坐下了。

而是整個人身子不自覺地，一直保持前傾的姿勢。

這個姿勢是傾聽，是詢問意見，代表著他雖然說著這個話，但是他心里知道這個東西是什么樣的性質。只是這件事情不是非黑即白，所以他需要一個權威來做決定。

而局長就是這個權威：

“是不是走私來的？”

“...是。”

“進沒進醫療手冊啊？”

葉青舔了舔嘴唇：“沒有。”

“那還不是假藥么？”繼續平靜的語氣說完，老局長把藥瓶往桌上一放。

葉青眼睛隨著過去，這事也就相當于一錘定音了。

“咔。”文牧野喊了停，只是這一次他沒有說什么。

這不是文牧野第一次拍戲，但他確實算是新手導演。所以葉青這第一場兩場演下來，文牧野感覺很不錯，第三場四場也不錯，導演就有點慌：

師弟雖然說是北電畢業的，但之前名聲也不太好，演技不咋行。

就算是最近的《寒夜》里，他算得上不錯的表演，也就是醫院那場戲，且都是有周東雨的加成。

所以咱們的文導突然就遲疑了：

葉青表演這么多，我都覺得不錯，是不是真的我的標準太松了？還是說我真沒有經驗，不行，不能這么來了。

“那個，葉青，咱們再來一遍試試看？你再找找感覺。”

“啊？喔，好。”

葉青其實并不知道文導心里的OS，他要是知道了，一準嘆息：不是，導演，之前的片子也就算了。那《寒夜》，我都相當于沒怎么準備，臨時去補拍的這部電影片段。到現在《藥神》我可是知道它的票房，認真準備了這么久還體驗了生活，那能和之前一樣么？

在文牧野的壓榨之下，葉青被迫不得不跟著他嘗試了更多的可能性。這機場戲，葉青折騰著拍了兩天多，或者接近三天，當然中間也穿插著別人的戲份。

但事實證明，葉青一開始的演法就是最好的。

也是，人家本身分析的就還挺到位的，準備了一兩個月說我這里怎么對話，我這里人物什么情緒，這里可以和什么道具互動，都是有想法的。

科班演員，固然演技有時候略顯死板，但是底子還是在那。

真要現場來，有狀態就有，沒狀態就無的那種，導演才悲催。

所以文牧野后來平靜地接受了：

確實是自己對曹斌這個角色的預設，和葉青的演技期待值比較低。但人家已經做的不錯了，又挺貼合人物形象，那就加以修飾改進就行了。

所以后續拍攝就比較正常了。

曹斌這個角色的戲份看著不算多，但其實也不少。他的戲份主要集中在后半段，所以也不是幾天就能拍完的。

加上耽擱的兩天功夫，拍到十二月份，葉青才拍完前面那些比較零散瑣碎的戲份。

剩下的都是大戲。

就比如說今天的這一場，和徐爭對峙的戲。

曹斌其實已經摸到了程勇的名字，但他沒有大張旗鼓，只是選擇自己一個人去和他交流。

到這一段其實故事已經接近尾聲了，甚至某種意義上說，真相都已經揭露在了曹斌面前。于是葉青在開拍前反復調整自己的角色，又熬了個大夜，就跟電影里曹斌熬夜查看資料一樣。

帶著這種狀態，他來到了片場。

“唷，今天走頹廢帥哥路線呢？”臨時租借的紡織廠，徐爭看著略顯倦容的葉青，開心地打趣了一句。

“嗨，這不是表演上面不行，只能靠外力了。”葉青只能跟著笑。

他現在就是做加法。

自身表演的能力不足，需要加上很多元素來表演。如果什么時候做做減法，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能成功了，那他可能就有點意思了。

“來，各部門準備，3，2，1，A！”

一聲令下，演員開演。

“你是怎么認識他們的？”

工廠的辦公室門口，葉青背著雙手看著眼前的一切。他的造型其實沒有那么多邊，這次也是熟悉的黑夾克，就那么的站在邊上，看著工人們。

“打牌認識的。”

徐爭走過來，手里還拿著煙：“他們幾個欠我錢，后來又讓假藥販子給騙了，我幫他們追債，沒想到跟他們打起來了。”

葉青并沒有接，只是眼神直直得看出去，問：“那個黃毛是個病人吧？”

“你認識他？”

“見過，他怎么在你這。”

這段戲要求葉青用一種“輕描淡寫”的語氣表演出來，但文字是文字，他不會告訴你輕描淡寫具體是什么樣。

還好葉青早就想好了，就站在那不動，眼神放空一點，偶爾才垂下眼眸。他的眼睛很大，有神，比起原版周一圍有點死魚眼的感覺，天生是個優勢。

這點處理的讓徐爭心里都有些驚訝，想說葉青表演還是蠻到位的。

“嗨，別人給介紹的。”

他收起煙，轉身過去：“誒，你別看他是個病人，一個人頂兩個人，工錢只拿別人一半。”

“哈哈。”徐爭哂笑一聲：“誒，你問這個干什么？”

葉青轉過身子，看了周圍一圈，同時道：

“我們在查一起印度假藥案，你曾經賣過印度神油，有認識幾個白血病人...”

他最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躺下，眼睛看過來，直勾勾道：“這事跟你有關系嗎？”

徐爭抽著雪茄，吐出一口白霧，略帶驚訝：“你懷疑我賣假藥啊？開玩笑吧警官。我知道你看不上我，但你也不能誣陷我啊？”

“你看我這廠子辦的好好地，每個月光純利就是幾十萬，我碰那玩意干嘛？”

他眉頭又皺了皺，吸了口雪茄，帶點好奇的語氣：“很賺錢嗎？”

葉青繼續看著他，然后低下頭，再抬眼起來眼神里好像少了很多質疑：“也對。”起身：“走了！”

“我送你！”

“哦對了，之前跟你打架那個假藥販子，我們抓找了。”

“是嗎？”徐爭似乎整個人情緒頓了那么一瞬間，然后語氣恢復正常：“挺好，為民除害。”

于是，葉青繼續盯著他看了一眼，眼里的懷疑再次褪去，轉身離開。不過這褪去的原因究竟為何，只怕是對面的人心里難以理解了。

“好！不錯！”

話音剛落，葉青立刻轉身回來。笑道：“你再不喊，我真的就要離開車間了。”

“演的不錯嘛，狀態挺好今天。”文牧野重點夸獎葉青，又轉過頭道：“徐老師也很好，很有情緒。”

反倒是徐爭眉頭緊鎖。

“我覺得剛才的情緒還差了點。”

文牧野似乎也皺了皺眉頭，道：“我覺得挺好的，爭哥，哪里還有問題？”

這兩人之間有一些拍攝上的意見，大家也是看到了的。葉青自然不會去管，他直接走到一邊，接過助理電話：

“喂，花姐？”

電話那頭，花姐的聲音傳來：“今年跨年你就定湖南了，還有米國那邊行程已經訂好了，你拍完戲，咱們就直接走，然后跑完一輪就回來跨年。”

“我知道。”葉青點頭。

“行，我就是提醒你一聲。明天劇組有探班采訪對吧？我差不多明天上午7點到，你今天爭取早點睡，早上起來我們商量一下這次采訪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