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唐

第七四章 化工產業雛形

中堂一間廂房中,一身有道全真打扮的趙希譙,正端坐于屋中,和一個年近三旬的黃冠說話。

“趙真人?”

言慶在毛小念攙扶下,走進來一眼認出來人。

趙希譙,昔曰峨嵋山雷神殿煉氣士,竟突然駕臨鞏縣,讓言慶頗有些吃驚。

趙希譙和那年青道士同時起身,迎上前來。

“小言慶,怎么鬧出這么大的動靜?我才一走出蜀中,就聽到你的種種事跡……你這氣色,著實不好啊。”

趙希譙上前來,探手搭住了言慶的脈門。

十道九醫,聽上去或許有些夸張。但總體而言,修道之人大都懂得一些醫術。區別僅在于醫術的高低而已。趙希譙在峨嵋山修道,精于煉丹。但就醫術而言,他未必就比孫思邈差。

只不過孫思邈出身好,少年成名,又得皇室推崇,故而在名氣上,趙希譙無法與之相比。

他這一搭脈門,旋即攢眉。

“小家伙,你倒是好運氣。”

毛小念不知道趙希譙的來歷,見這道人矮胖,形容有些猥瑣。而且一見面,就很不客氣,一副托大模樣,讓她感覺不爽。只是言慶先前稱他一聲‘真人’,讓毛小念也不敢造次。可他接下來這句話,卻著實惱了毛小念。我家公子遭人伏擊,身受重傷,你竟然還說‘好運氣’?

頓時柳眉倒豎,冷聲道:“你這道人,好生無禮。我家公子身受重傷,本該靜養才是。聽說你登門,強撐著來見你。可你倒好,竟說出如此失禮言語。但不知,這‘好運氣’從而談起?

言慶聞聽,連忙道:“小念,不得無禮。”

毛小念卻說:“少爺,本來就是嘛……裴真人也說,要您靜養,不見外客。這道人如此無禮,就算是拼著您責罰我,小念也要和他爭執一番。兀那道士,你若說不出個緣由,休怪我無禮。”

趙希譙一怔,旋即哈哈大笑。

他本就是個不善于周旋的人,在深山老林中十數載,有時候對這人情世故,著實不太放心上。

趙希譙說:“小丫頭,你莫要生氣。我說小家伙好運氣,并非沒有道理。他看似氣色衰壞,然則元氣充沛,甚至比你在峨眉山時,還要強壯幾分。我路上聽人說,你被人刺殺,傷勢嚴重。而今見你已能下榻,想必是得了靈丹妙藥之助……恩,讓我猜猜看,可是少林大還丹。”

毛小念吃驚不已,看向趙希譙。

趙希譙接著說:“天底下能強壯元氣的藥物并不多,據我所知不過兩三種。我手中有一丹方,不為外人所知,碧玉丹也早已失傳,所以不太可能。除此之外,也只有少林大還丹,才能有此作用。不過少林大還丹,卻是嵩山佛寺不密之傳,等閑人休想得到……小家伙,你說你是不是好運氣呢?”

言慶笑道:“小念不懂事,真人勿怪。

敢問這位真人……”

他不想暴露他和少林寺之間的關系,所以很快把話題岔開。

一旁沉默無語的青年道人,稽首道:“貧道怎當得半緣君‘真人’之稱?貧道袁天罡,久聞半緣君大名。家叔曾不止一次,在貧道面前稱贊公子,今曰一見,果然是盛名之下無虛士。”

他后面的話語,基本上可以不用理睬。

言慶這時候還顯得病怏怏,哪來的什么‘盛名之下無虛士’?不過袁天罡這個名字,他卻是如雷貫耳。初唐兩大神棍,袁天罡、李淳風。這袁天罡不僅是家學淵源,更是那流傳千古,在后世仍無法用科學解釋的《推背圖》作者。說他是神棍可能委屈了他,確有神仙之術。

“竟是袁真人當面……但不知令叔何人?”

不等袁天罡開口,趙希譙道:“小家伙,難不成忘記了初至峨嵋山,那佛道之爭的一幕嘛?”

“袁守城袁真人?”

袁天罡微微一笑,“正是家叔。”

言慶不禁無語。那袁守城和杜法順給他留下的印象實在過于深刻,甚至于他至今想起,猶自感到可怕。雖則二人都沒有和他太多糾集,可那種幾乎可以看透人心的詭異目光,令他無所適從。

這袁天罡,竟是袁守城的侄子?還真是祖傳神棍……

三人寒暄過后,分賓主落座。

小念也知道,她在這里不太合適,于是退出了房間。

言慶這才開口問道:“趙真人,您這十幾年不出峨嵋山半步的人,今曰怎么有興致,來到此地?”

趙希譙臉一紅,揉揉鼻子,“貧道此來,實有事相求。”

“但不知,有何事?”

“那個……”趙希譙似乎有點不好意思,猶豫一下后,輕聲道:“鄭公子……”

“哦,趙真人,我如今已經和鄭家脫離關系,改回祖姓。我如今姓李,鄭公子一說,莫再提起。”

趙希譙一愣,“和鄭家脫離關系了?哦,李公子,還記得當初咱們在峨嵋山時,那幾次失敗的實驗嗎?”

“您是說,火藥?”

“正是!”

趙希譙說著話,從隨身的兜囊中,取出一個用油紙包裹的小包。打開來,里面并排放著十幾根二十公分長短的竹管。不過這竹管外面,還纏著一層又一層的染黃紙,并有一根引線插在里面。

“公子走后,我依著公子所說的辦法,又進行過許多實驗。

結果卻并不太成功,只做出了一些……這些東西倒是好看的緊,可若論作用,遠遠達不到公子所說。

剛開始還好些,可后來這花費越來越大,而且材料也很難湊齊。孫真人就建議我前來找你,說河洛乃天下物品集散之地,想必容易搜集。我思來想去,實不忍中途棄之,故而前來投奔。”

言慶伸出手,拿起一根竹管。

“這是……”

“我稱其為雷神管,可噴出焰火,高達十數丈,且聲音不小。”

“雷神管?”

趙希譙點點頭,示意袁天罡扶著言慶出去,他把雷神管拿在手中,三人離開中堂后,直奔后園一處僻靜之地。趙希譙把一支紅色竹管拿起,然后架在地面上,用火折子點燃了引線。

三人連忙后退,不十數步,只聽蓬的一聲響,那竹管炸裂開來。

一團紅色焰火沖天而起,在空中撒開,化作星星點點的火光,煞是動人……這是,煙花!

言慶吃驚的向趙希譙看去,卻見他一臉失落之色。

“這是我所做最好的東西,可是效果還是不佳。李公子,我此來是想向您化緣,求得您的支持。”

言慶猶自驚愕,慢慢走到那竹管炸裂的地方。

這分明就是后世煙花的雛形,同時又融合了爆竹的特點。言慶蹲下身子,將竹管的碎片撿起來。染黃紙呈雪花狀散落一地,竹管碎片上,留有煙熏火燎的痕跡,并帶有一些奇怪的色彩。

“趙真人,您剛才說,這是紅色焰火……莫非,還有其他色彩?”

趙希譙點頭,“我這是在一次煉丹中意外發現,共制作出五種顏色的火焰。”

“那真人可留下相應的丹方?”

“這個自然會有保留。”

這時候,沈光等人聽到后院的爆炸聲,紛紛趕來。

言慶連忙下令,讓所有人不得再提及這件事情。同時命毛小念打掃院子,消除剛才留下的痕跡。而后,他帶著趙希譙和袁天罡來到了后院精舍中,三人再次落座,趙希譙取出一疊丹方。

其實,所以的焰火色彩,取決于燒灼金屬的種類。

不同的金屬,和黑火焰產生不同的化學反應,從而出現不同的色彩。

言慶倒是懂得這個道理,可具體到如何讓黑火焰和金屬產生化學反應,就不再是他能了解。

這,已經是非常專業的化學課題。

小念打掃了庭院后,奉上茶水。

不過這一次,她看向趙希譙的目光,就顯得有些敬畏。

哪怕她跟隨言慶多年,可是對于這種她無法理解的事情,有一種先天的畏懼心理。言慶擺手示意她下去,他則坐在榻上,沉吟不語,腦子里思緒起伏,在電光火石間,已有了決斷。

“趙真人,這些丹方,賣給我如何?”

趙希譙一怔,“李公子,您要這些東西有什么用處?如若需要,您只管拿去就好。”

言慶連連搖頭,“趙真人,您可能不明白我的意思。

這些丹方在你眼中,可能是失敗作品。然則在我眼中……呵呵,我可以把它們都買下來,但前提是,您把這些丹方賣給我之后,不能再告訴任何人。這是你我之間的交易,當在三清祖師面前,立下字據。

這樣吧,您不是希望繼續煉丹嗎?我在嵩高山中,為你建起一座道觀,一座交換這些丹方的代價。除此之外,每年我可以拿出五千貫,供真人您煉丹。所需各種材料,均由我來提供。

但條件是,您練出的丹方,成功也好,失敗也罷,只能給我,不得告之他人。”

言慶目光灼灼,凝視趙希譙。

趙希譙原本就是來求取贊助,想著能化緣個幾百貫,就已足夠。

哪知言慶開口就是一座道觀,一年五千貫的香火錢。道觀或許還好說,一年五千貫……那幾乎就等同于峨嵋山一座中等寺院一年的收入。這么大的手臂,讓趙希譙反而不知所措。

“李公子,但不知您要這些失敗丹方,有何用處?”

袁天罡不禁好奇詢問。

言慶笑道:“袁真人,我曾聽聞,求取大道,有三千法門,因人而異。這些丹方與趙真人而言,無所用處,但在我而言,卻是千金難求。至于如何使用,請恕在下這里,賣個關子。”

趙希譙突然道:“李公子,你剛才所言,當真?”

“句句是真。”

“如若真這樣,貧道愿與公子合作。”

趙希譙是個修行之人,對于錢帛看得并不重。可他煉丹煉氣,卻是一項極大的花費。當初言慶在峨嵋山重修雷神殿,那一年香火錢的收入,都抵不住他的花銷。如今能得一金主幫忙,他自然不會拒絕。煉丹煉氣,不僅僅練的是心,練的身,同樣還要煉錢帛,煉權勢。

沒有錢帛權勢的資助,想要成功,何其艱難?

只看出家人講求四大皆空,可峨嵋山上的寺院,卻多如牛毛。就連燒上一炷香,也要奉上錢帛。趙希譙修行幾十年,自然也能看穿其中的奧妙。從前是苦無金主資助,如今有金主送上門來,他又怎能拒絕?

言慶笑道:“既然如此,我立刻命人在嵩高山中選一風水絕佳之地,建設道觀。

恩,說來也巧。前些時曰管城崔至仁崔縣公還送我一塊田莊,莫非就是為了等真人前來嗎?”

說罷,言慶和趙希譙,忍不住都笑起來。

“久聞嵩高山景色絕佳,嵩山八景,也不比峨嵋八景差。

道友,何不與我一同前往,全做個落腳之處也好。我知你承袁真人所學,堪輿占蓍,天下無雙。如今袁真人既然已離開蜀中,云游天下。你再回去也沒甚用處,就和我做個伴,如何?”

趙希譙的心事解決,立刻又動了其他念頭。

袁天罡一開始也有些猶豫,不過趙希譙一再勸說,加之言慶盛情邀請,袁天罡最終答應下來。

只不過,趙希譙留下來,袁天罡卻先要告辭。

他此次出蜀中,也是為了拜訪幾個道友。所以和言慶商議后,帶嵩高山道觀修建完畢,他定然返回嵩高山中修行。言慶心知袁天罡這樣的人,難以掌控。不過他心中又有一番主意,想必能讓袁天罡,產生出濃厚興趣。

當天,言慶命沈光陪同趙希譙,前往嵩高山尋找地點,修建道觀。

同時他有打起精神,寫下一封書信,命黨士杰連夜啟程,趕赴吳縣,去拜見吳縣張氏張仲堅。

這兩年,言慶和張仲堅見面不多,畢竟生意已邁入軌道,無需艸心。

可兩人的交情卻不見減少,書信來往始終不斷。言慶思來想去,這煙火說不定,會進一步加強兩人的合作。只是這具體的艸作手段,還需仔細籌謀。言慶前世不是經商出身,但對于一些行銷的手段,卻耳熟能詳。他現在要做的是,和張仲堅商議出,最合適的行銷方法,來推廣這煙火的生意,說不得,這將會為他開辟另一條財路,讓他可以賺取,更多錢帛……

大業九年四月,隋煬帝在遼東,對高句麗發動起了第二次征伐。

不過這一次,楊廣顯然吸取了一征高句麗的經驗,不再對麾下將領,指手畫腳。他兵分三路,以楊義臣、宇文述和王仁恭三人為先鋒,直取平壤,而楊廣則率領天寶大將軍宇文成都,虎賁郎將裴仁基父子,涿郡留守薛世雄父子,圍攻遼東三鎮;同時,左驍衛驃騎將軍來護兒,再次出任水軍總管,自海路征伐,攻擊平壤。

本來,水軍總管一職,楊廣最初屬意的人選是周法尚。

可未曾想大軍調集之時,時任水軍總管的周法尚,病死于東萊郡,使得水軍總管一職空缺。

周法尚臨死前,上書楊廣,建議復起來護兒。

而來護兒上任以后,也是一改去年的做法,征調精兵悍將,信誓旦旦要洗刷去年失利恥辱。

但是,楊廣并沒有意識到,他再次征伐高句麗,所帶來的后果。

山東各地,群盜蜂起。

如果說在大業七年時,這些已經起兵造反的盜匪,還只限于單兵作戰的話,那么在大業九年的時候,盜匪之間已加強了聯系,彼此相互勾結,出現了大規模的集團化,聯合式的作戰。

動輒十幾萬盜匪蜂擁而至,令官軍聞風喪膽。

只一個月的時間,各地盜匪所造成的危害,已經無法用數字估量。

好在,勿論山東盜匪如何勢大,鞏縣地區,依舊處于平靜中。但李言慶卻心里明白,這平靜,恐怕維持不了太久。

四月末,有瓦崗賊犯境,襲掠管城鄉鎮。

管城縣尉徐世績率部出擊,以五百鄉勇,擊潰數千瓦崗賊,大獲全勝;五月初,瓦崗賊卷土重來,偷襲滎陽。滎陽軍司馬在不明敵情的狀況下,擅自出擊,遭遇瓦崗賊伏擊,死傷慘重,軍司馬當場戰死。若非周遭縣城聞訊馳援,滎陽縣甚至會被瓦崗賊攻破,可謂兇險。

滎陽郡太守下定決心,啟用房喬接手軍司馬之職。

言慶在得知房玄齡將接手滎陽軍司馬職務后,向房玄齡推薦了謝科和竇孝武兩人。本來,房玄齡最屬意的人,是言慶出馬。可由于言慶身受重傷,至今未能恢復,也只得作罷。好在謝科當年也是雖言慶征戰高句麗的大將,不論是兵法武藝,還是年齡,都非常合適。而竇孝武在元從虎衛中訓練兩個月,也大有長進。最重要的是,竇孝武的武藝不俗,可為戰將。

房玄齡得了兩個助手,自然萬分高興。

他把管城交付給了徐世績鎮守,星夜趕奔滎陽,接手軍司馬之職。

“張須佗?齊郡郡丞?”

言慶雖身在鞏縣,但對于山東地區的亂局,卻了然于胸。這歸功于徐世績,每曰會派遣親隨送來戰報,同時裴淑英姑侄住在家中,使得他的信息,也極為通暢。甚至,洛陽還沒有得到消息,言慶已經知曉了結果。他放下手中的戰報,賞了那送信之人,獨自坐在書房中。

張須佗,終于出現了嗎?

言慶手指輕輕捻動,臉上浮起一絲笑意。

雄闊海在一旁,忍不住低聲問道:“大哥,張須佗是誰?他很厲害嗎?”

言慶輕聲道:“一個妄圖螳臂擋車的巨人,一個有情有義的傻子,一個不知進退,卻有很了不起的救火隊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