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國中軍的戰車已經展開沖鋒,一陣“颯颯”的動靜響徹,陣型中間平地升起一片“烏云”。
那一朵“烏云”由至少五千支弩箭組成,箭鏃破開了空氣帶起了詭異的聲音,越過馳騁狀態的己方戰車兵,飛了至少兩百五十米才落下。
晉國中軍與楚軍因為需要等待各自疲憊的參戰部隊離場,再來是需要清理戰場的關系,兩軍的相隔距離保持到兩百米以上。
看到晉軍那邊射箭的楚軍弓箭手有些懵,極個別的楚軍弓箭手下意識完挽弓射箭,他們的行為讓周邊的同伴產生誤判,以至于幾個局部的楚軍弓箭手都做了射箭的舉動。
陰氏的弩有區分級別,強弩射程最遠的撅張弩可達一百八十步(約270米),騎兵列裝的騎弩最遠射程達到九十步(約135米),普通的弩射程超過一百二十步(約180米)。
因為弩根本不用多長時間來訓練就會使用的關系,陰氏帶來的弩基本上都拿了出來,除了經過專業訓練的兩千弩手之外,剛才射箭的三千弩手屬于客串。
所謂弩手需要專門訓練,主要是增加拉弦和裝箭的速度,再來就是聽從命令掌握每個抬弩的角度,能夠聽懂各種如“攢射”、“漫射”、“拋射”的口令,準確命中率什么的不追求。
實際上,想追求準頭用弓最好,聽說過“神弓手”這個稱號,還真沒聽說過誰獲得過“神弩手”這個稱號。
一切都是源于工業技巧的限制,即便弩被加上“望山”這種瞄準裝置,距離近了還好說,距離稍微遠一些就別追求什么準頭了。
講得更直接一些,遠程武器其實是追求“量”最實在,尤其是在冷兵器時代,只有“量”有點那么過剩才會去追求“質”。從而能夠發現將射箭玩成“基礎技能”的勢力,才更容易出現“神弓手”。
楚軍的弓箭手比較晚射箭,他們射出去的箭矢卻是先落下,只是射了個“寂寞”,傷到了一些花花草草,再給地表增加一些戰爭遺跡。
差不多是在楚軍箭矢落下約七個呼吸的時間,陰氏弩手射出的弩箭才落下去,帶起了一朵朵血色的花骨朵,再引發出慘叫與悶哼聲。
楚君熊審怔怔地看著倒下的御戎,再看向薳罷手里插著弩箭的盾牌,最后掃視了四周和身后。
他們可是處在中央軍陣的前端,挨射那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正常的是晉國中軍怎么就敢無視有一國之君在場,進行這種刻意的箭雨覆蓋?
晉國中軍的一波箭雨下去,倒下至少七百名楚軍。
這還要慶幸軍陣前端的參戰人員基本有穿甲,要不然倒下的人會更多。
楚君熊審拉拽御戎的尸體,檢查有穿甲怎么就被射死了。
御戎的中箭部位在脖頸附近,也就是弩箭正好命中沒有甲胄防御的位置,斜著沒進去大概三分之一,看位置絕對是穿透了心臟,以至于御戎連慘叫都沒有直接斃命。
“王上……”薳罷看到晉國中軍那邊又有‘烏云’升空了。
因為錯愕和緊張的關系,薳罷沒算晉國中軍射箭的間隔時間,認為繼續待在原地會很不妙!
刻意殺死一國之君這種事情?腦子正常的人都不會去干。
中了流矢沒命的一國之君卻是有那么幾個,近數十年死在流矢下的就有曹君姬廬。
當時曹國沒跟秦國計較的主要原因是,真心不知道該怎么計較。
薳罷觀察和預判了一下晉軍箭矢會落下方位,勸楚君熊審后退的話重新咽了回去。
軍隊的遠程部隊其實很少會重復覆蓋某個區域,他們追求的是有價值的群體殺傷效果,已經覆蓋過一輪的區域再覆蓋會顯得很不劃算。
楚君熊審從眾多慘叫和呻吟聲中聽到了雜拌其中的破罵聲,辨認了一下才聽明白有貴族在訓斥剛才私自射箭的弓箭手。
退?過剩的自尊心不允許楚君熊審往后退。
再則,楚君熊審發現晉軍并不是刻意朝自己這邊射,膽子又給肥了一些。
最為重要的是楚君熊審一旦退卻,與他“莽”的風格很不一致,可能會打擊到參戰楚軍的士氣。
失去了御戎的“王駕”在狂飆,車轅之上的那桿“王旗”在風中獵獵作響。
“楚國的君王都那么莽的嗎?”呂武還是挺佩服楚君熊審的。
因為“王駕”還在沖鋒,其余楚軍戰車的馭手開始頻繁抽拉車牛的屁股,打得戰場上不斷出現牛哞和馬嘶的叫聲。
一些從“王駕”邊上快步奔跑而過的楚軍士兵,他們用尊敬和崇拜的目光看了“王駕”一眼,覺得自己渾身充滿了力量,邁步的速度開始加快。
雙方的戰車距離不足百米,馬上就要產生交鋒了。
步軍方面,隨著兩軍步兵的距離一再拉近,晉國中軍射箭的頻率增快了。
那是射程較近的弩也加入射箭,再來就是手持強弓的弓箭手也在射箭。
什么叫“強弓”呢?說白了就是三石以上的弓,射程一般都在一百二十米以上。
薳罷已經臨時接過了御戎的職責,一手握住韁繩,另一只手抽出腰間的戰劍猛地朝前一剁。
不是要斬個“寂寞”,純粹是有一頭拉車的牛被射死,需要斬斷套繩之類的玩意,舍棄掉那頭已經死掉的牛。
“大神還是保佑王上的!”薳罷有意識地拉扯韁繩,使得戰車的速度一再變慢,一點都不想再繼續往前沖了。
楚君熊審的注意力全在晉國中軍射箭的頻率上面,呢喃自語道:“為何如此?”
在他們的概念中,不知道什么玩意能將箭射出兩百米以上,哪怕是力氣超大的弓箭手最多也就射個一百五十米。
這位能射一百五十米的人叫養由基,被后世譽為中華第一神箭手。
楚君熊審對射箭很熟悉,很清楚單獨一個人能射兩百米是一回事,一大群人能射兩百米就是超級科技產物了。
他大聲喊道:“寡人重金尋可射一百三十步之弓!”
陰氏的弩是在攻打秦國之后才很經常用,不要忘記楚國和晉國之間的距離,以當前信息傳遞的速度,還要看傳播的受眾,楚國不知情是很正常的。
發起沖鋒的戰車已經爆發交戰,楚軍的戰車乘員很快就發現了不對勁,晉軍的大多數戰車看上去非常靈活,前沖的速度快是一方面,能小范圍拐彎是個什么鬼!
這是陰氏又出產了“戰車2.0”版本,使得戰車的重量變得更輕,拐彎的受限也降到最低。
楚君熊審可算是發現自己所在的戰車竟然停下,周邊被數百“王卒”圍了個嚴嚴實實。
他用很奇怪的眼神看向薳罷,說道:“為何陷寡人于不義?”
薳罷咋說?能說再繼續沖有很大概率會送人頭嗎?
當然,晉軍看到楚君的“王旗”肯定會繞開,才不會像蒼蠅見到翔那樣圍上來。
比較關鍵的是,薳罷覺得呂武超級不一般,琢磨著會發生什么事情不太好說。
薳罷認為自己想得一點都沒有錯,大喊道:“王上,晉元戎來矣!”
楚君熊審扭頭看去,剎那間眼瞳一陣收縮,手下意識就握向了劍柄,身軀也變得有些僵硬。
還真是!
呂武時隔多年之后再次親自沖陣,享受著沒有楚軍逼上來的待遇,來到了被“王卒”嚴密保護在正中的楚君熊審前方約三十米,戰車穩穩地停下來。
普通士兵沒資格殺死貴族,能做的就是包圍等著己方貴族來殺或俘虜。
貴族想殺死某個貴族要有一雙懂得分辨的眼睛,級別差距太大還是不夠資格。
呂武好歹混到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夠資格沖向他的人已經不多了。
楚君熊審看到呂武行禮,下意識回了一個禮,再看著呂武所在的戰車調頭離去。
完成調頭的呂武嘴角勾了起來,示意又可以再調頭回去了。
結果是楚君熊審沒來得及品味被晉國元戎戰場致意的苦澀,又再一次看到呂武所在的戰車來了。
這一次,呂武所在戰車依然是穩穩當當地停在楚君熊審三十米之外,彬彬有禮地再進行致意。
人家郤至好歹是帶著大軍逼近楚君熊審,玩“君子”的那一套,表達對“君權”的尊重。
呂武只是單車就這么干,并且周邊是拼殺得異常激烈的雙方戰車,頭頂上還有箭矢在你來我往地飛過,該怎么來判斷有沒有誠意?
很不好判斷啊!
說呂武假模假樣,他好歹是當世第一猛人,戰車沖破楚國“王卒”的防御圈沒任何問題,以武力值和變態防御再殺到楚君熊審面前,肯定是能夠辦到的。
要說誠意十足吧?不是應該讓晉軍退下去嗎???
呂武反反復復三次地對楚君熊審致意,最后一次甚至讓戰車挨著“王卒”的邊,想表達的意思就有點明顯了。
他們所在的區域被刻意地避開,周邊的雙方步軍已經站成戰列線在交戰。
“寡人當如何?”楚君熊審看到的是呂武已經手持長兵器,并且一隊隊甲士靠攏上去。
那是什么意思?
對了,現在有“事不過三”的習俗嗎???
楚君熊審猛然間發現自己的軍隊在不斷后退,再觀察到戰列線后方不但遭到晉軍箭陣一再的覆蓋,認真觀察才發現晉國中軍前排的長矛手很多。
最為致命的是晉國中軍的箭雨覆蓋沒完沒了,打亂楚軍的陣型不說,戰列線的兵源補充速度不上,有點戰斗力差距太大的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