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兩個陣營的在凌晨時分就埋鍋造飯,軍隊規模著實太大,以至于生火造飯時不但煙柱密密麻麻,天空的云朵也倒映了地面的火光。
天微微亮的時分,兩個陣營的轅門幾乎在同一時間打開,戰車與步兵魚貫出營,再停在自家營寨前方進行整隊。
“下軍位列‘前茅’,中軍擺于‘中茅’,上軍分列于左右翼。”呂武再次強調陣型的布置。
中行吳帶來的部隊折損較大,僅剩下三個“旅”再多一點,跟其余中小貴族湊一湊還能湊出一個“師”的有效戰斗力。
暫時歸入下軍的公族被擺在了最前面,他們的封主拿出了所有的家當,好好犒勞麾下士兵,進行了新一輪的裝備加強。
昨天夜里公族的貴族很活躍,少不了各種開會。
羊舌肸像是取代了祁奚的位置,成為公族的領頭羊。
他私下找過呂武,談了些什么事情,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公族臨時會議上,他將事情講得很清楚,接下來的交戰再不出力,沒死在戰場上后面也難逃一死,要求每一家都要傾盡全力,哪怕是戰死也要爭取立下功勞減免家族損失。
有些公族在開完會后去找晉君姬周哭訴。
他們以往就很喜歡找國君各種哭,鑒于打折骨頭連著筋的關系,大多數時候哭起來很有用。
帶著極大期盼的公族被晉君姬周潑了一頭冷水。
晉君姬周很明確地告訴他們:即便是元戎愿意手下留情,他也不會再放縱公族了。
公族長久的懈怠已經滋生了僥幸心理,有便宜就占,演變到有困難就溜得比誰都快。
這樣的公族根本無法給予國君任何助力,相反變成了極大的拖累,再不得到改變當代國君會很艱難,下一代或再往后幾代的國君還是不是曲沃一系會很難說。
晉君姬周倒是沒想過某天晉國的國君會被臣子篡位,想到最壞的下場是他們這一系失去國君寶座,以前的大宗“翼”那一系再上位沒可能,猜不到會是哪一宗。
說“曲沃代翼”的那家“翼”不可能再上位的理由太現實了。
畢竟,目前晉國很多家族是在“曲沃代翼”之后發家,他們怎么可能會讓“翼”上位來進行清算?
后路被堵死的公族,不管他們是什么心情,又有什么小機靈,各方各面的壓力都在逼迫去進行拼命。
平時被藏得很好的各種東西被拿出來,來自陰氏的甲胄與武器,用來給自己享受的酒肉,士兵們可算是能沾沾光了。
呂武得知公族干的那些事情,心情頗為奇怪。
當前的封主沒有義務或責任幫麾下的“士”和“徒”進行武裝,納賦份額內進行的服役也不需要負責供應糧秣,什么東西都要“士”和“徒”自己準備,倒是“羨”因為亦兵亦農的關系需要封主來承擔武裝與后勤。
不管是臨時抱什么腳,公族瞅著就是進入到人類的最終階段,玩起了共產分配啦!
擺在“前茅”位置的公族部隊,大約十分之三的戰車是陰氏出產,第一排和第二排竟然一個個都身穿陰氏出產的鐵甲,手里的家伙也是陰氏的戰戈。
以縱列來看,公族那邊至少列裝了一千兩百套陰氏出品的裝備,幾乎是所有參與納賦中小貴族的三分之二了。
根據公族的尿性,他們肯定還藏了一批。
那么就是說,不將卿位家族納入統計,公族從陰氏采購的裝備或許比中等貴族還要多?
關于這點呂武手里有數據,能夠很負責任的打包票,公族一家家真的非常有錢,買東西也闊氣,就是買了沒有進行利用,喜歡藏起來落灰。
晉國公族的體量并不小,晉君姬周也沒有觀察錯誤,時間太長的懈怠已經快讓公族變成廢物,再不趕緊地挽救一下,不但他自己指望不上,下一代、下下一代的國君極可能品嘗到苦果,第三代想再嘗試苦味都可能沒有機會。
必須明說的是,欒氏、郤氏、韓氏……等等很多家族,他們盡管是公族的出身,家族卻在某個時間段從公族搖身一變成為卿位家族。攤開來講就是,他們不再拿自己當公族啦。
如果那些家族依然當自己是公族?晉國非公族的那些貴族,他們其實只有乖乖當忠臣的份,哪有資本上躥下跳的。
從欒書那一代起,又或者說從智瑩得勢開始,晉國已經迎來了新局面。
呂武算起來很幸運,他成為“卿”的階段恰好是晉厲公之后,公族以飛快的速度在走下坡路,要不哪有現在的風光。
一陣陣的戰鼓聲已經開始被敲響。
晉軍這邊率先列好陣勢,大軍在有節奏的鼓聲中緩慢向前推進。
他們能夠趁著這個時間差,來搶占有利的地形。
比如,大軍開到高坡之上,等一下好居高臨下面朝楚軍。
“晉下軍?”楚君熊審是一個很剛的君主,每戰基本乘坐戰車位于前方,今次也沒有例外。
恰恰因為楚君熊審太剛,每每由他親征都能讓楚軍保持一種打不打不得過都很莽的姿態。
子囊面露羞愧,說道:“正是晉下軍。”
這里,子囊有些沒搞明白狀況,晉國怎么會是下軍充當“前茅”呢?他們的損失明明非常慘重啊!
楚君熊審轉頭看向鄭軍那邊,笑呵呵地說道:“如此,鄭軍迎戰。”
晉國下軍連續兩次擊敗子囊,看著不弱呀?
他們跟晉國的風格不一樣。
如果說晉國是因為不信任盟友才喜歡自己親力親為,楚國則是很喜歡拿盟友當墊腳石或肉盾。
管它打不打得過,小弟趕緊地先上,用自己的血肉之軀消耗晉軍的體力去呀!
得到楚君熊審命令的子耳懵逼了。
拜托,兩個霸主都在場,哪有鄭國搶風頭的份嘛!?
礙于胳膊拗不過大腿,子耳心里千萬個不愿意,還是下令剛剛列陣完畢的兩個鄭國“軍”推進。
而晉軍那邊,一幫公族看到是鄭軍向前,一顆提起來的心可算是落了下來。
羊舌肸大大松了口氣,朝著不遠處的董王大喊:“于我對陣者乃是鄭軍,攻勢不可緩!”
叫啥來著?董王???
現在取名沒有需要避諱的地方,愛叫什么名就叫什么。
只是這名字嘛……
這一刻,很多公族都覺得自己簡直好運。
下一秒,后方敲響了沖鋒的鼓點,剛興奮起來的公族封主大喊大叫讓沖鋒,同時發表即興演講。
大多數公族封主喊的是他們必須一雪前恥。
會那么喊,主要是新軍上一次在鄭國跟鄭軍打了一個五五開,然而晉國是霸主,鄭國只是一個二流強國。
戰車打頭,徒步的步兵盡力跟上。
事實上,牛拉戰車還好,步兵還是能夠緊緊跟隨的;一旦是馬拉戰車,馳騁起來的戰車很快就會跟步兵拉開距離。
晉國并不缺馬,甚至可以說馬多到過剩的程度,不像同為霸主國的楚國大多是牛拉戰車。
是這么一回事,位處北方的諸侯國一般不會缺乏馬匹,位置越靠南缺馬的現象就會越加明顯。好些南方諸侯國跟北方諸侯國的貿易,馬的交易占了很大的份額。
而以當前的時代,中原腹心都還有各種戎人部落或狄人部落,靠南的區域其實也有不少,偏偏無論是哪個區域的游牧部落都不缺戰馬,說明不是“一方水土”帶來的制約。
或許,是養馬的技巧存在區別?
晉公族部隊與鄭軍發生接觸,戰場之上不但塵煙彌漫,各種雜聲也是猛然間變大。
先是兩軍戰車的較量,很快進入到步兵抵近拼殺。
雙方的士兵各自排列成為戰列線,并不是那種沖上去混成一團的態勢。
他們手持戰戈相隔約兩米左右,士兵要眼疾手快刺出戰戈再往回勾,又或是速度極快地由上從下啄,以至于戰戈木桿碰撞聲十分密集。
這樣的交戰模式很比拼膽略,打起來失去生命的士兵遺體會排列得很整齊。
戰列線的交戰模式看著有一種美感,同時也更容易區分出到底是哪一方占據優勢。
鄭軍跟晉軍打起來,漸漸發現對面有點眼熟。
不是某個鄭人認出某個晉人,純粹是晉國公族的表現沒有卿位家族那種“輕松愜意”的味道,相反能品味出一種“氣急敗壞”的影子。
“陰卿。”
呂武被招呼轉頭才發現晉君姬周不知道什么時候上來了。
晉君姬周看著已經爆發交戰的場地,說道:“我只兩‘軍’,楚鄭合兵約二十四萬。”
什么意思?
是覺得這一戰很難獲勝,還是覺得輸定了?
晉君姬周又說道:“一切拜托陰卿。若有需,寡人亦可沖陣。”
嚯噠?
這才像樣!
要不,已經開打還來說些敵軍兵力比己方多得多之類的話,不止是顯露自己慫了,還打擊指揮官的信心。
呂武看著鄭軍被擠壓著不斷后退,一邊說道:“中軍著甲者過萬,上軍亦是此數。國中一‘軍’三‘師’已在路上,列國諸君亦在前來,君上勿憂。”
公族爭氣啦!
他們先是有局部向前壓,逼迫鄭軍只能步步后退,隨后鄭軍整條戰線還是往后退,形成晉軍全面壓上的局面。
晉君姬周都顧不得公族爭氣。
他在笑,只是笑得略略有些勉強,心想:“什么個情況?!寡人沒下達任何命令,僅是單憑元戎印,能征召來軍隊,還能召喚列國之君帶軍隊過來???”
這,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