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也是奇怪得很,當代的列國之君大多數比較不正常,小折騰還算是能讓本國臣民撐得住,一些喜歡大折騰的國君則是將國家搞得亂七八糟。
曹君姬負芻問他國執政本國的事務在目前屬于正常操作。
現在的貴族在某些事情上非常有操守,他們被問政的話,不牽扯到自身利益為前提,一般是能給予提出問題的他國國君一個自認為合適的答案。
某種程度來講,有他國的國君來向自己提問,是個貴族都會一種爽感從腳底板泛到腦門頂,認為自己的賢名得到遠播,距離成為“不朽”已經不遠了。
那個“不朽”是什么呢?其實就是立德、立功、立言。
“鄭國無所動。此事有違鄭欲盟我之意!”中行偃看上去頗為惱火。
他們已經集結大軍來到“虎牢”這個地方。
按照既往的套路,晉國集結大軍南下,再招呼上一幫小弟過來助威,鄭國不應該被嚇得馬上派人過來投降嗎?
他們南下之前,鄭國執政子駟已經派人去“新田”表達歸附的意愿。等到他們真的南下,鄭國卻是沒有半點動靜,是在玩弄晉國君臣咯???
幸好晉國并沒有向一幫小弟多吹噓,比如大軍一到鄭國就會投降之類。
要不然的話,他們來倒是來了,鄭國卻沒有什么表示,該是多么丟臉的一件事情呀!
中行偃看向了士匄,眼眸深處多少是有些幸災樂禍。
晉國劃分戰區進行得并不嚴謹和徹底,劃出戰區之后還是能互相伸手,誰負責那一邊則是要承擔起相應的責任。
范氏和趙氏共同負責南邊,出了什么幺蛾子都要算在范氏和趙氏頭上。現在已經算是出了幺蛾子,誰都知道趙氏力所不逮,大部分的鍋肯定要讓范氏來背的。
士匄果然有些炸毛,說道:“不若大軍開拔南下?”
鄭國的膽子肥了啊!竟然敢戲耍晉國?
尤其是,鄭國知道晉國集結六個“師”南下,沒馬上派人過來投降也就罷了,國內甚至沒有發布動員令。
什么意思呢?也就是鄭國將晉國以及一幫小弟當成了空氣。
中行偃看向國君,說道:“請君上示下。”
國君的目光則是在幾個“卿”之間來回掃視,問詢意見的態度很明顯。
打鄭國這種事情當然沒問題的咯。
他們這一次南下本來也想在鄭國身上取得收獲。
只是吧,打鄭國不能揍得太狠,主要是使鄭國屈服于晉國,再勾引楚國發兵北上。
過去的例子中,一旦鄭國投降晉國,沒有任何疑問都能讓楚國炸毛,相信這一次也不會例外。
按照既定計劃,晉國應該在鄭國身上收獲一波,將楚軍勾引北上,再坐視鄭國重歸楚國的懷抱,然后再暴揍鄭國再次獲取收獲。
晉國君臣商定的這一套方案里面,一點都沒有拿鄭國當“人”看,視為“羊”的意思太明顯,利用之余還要一再薅羊毛。
“鄭國無信譽,亦無道義廉恥,我自不必顧忌。”國君直接給鄭國進行了宣判。
這個就是鄭國作為一個老牌投降國的原罪了。他們在晉國和楚國身上來回搖擺,導致晉國和楚國根本無法信任鄭國,面對怎么處置鄭國時,楚國和晉國產生的想法就是單純利用,不會去顧忌鄭國的死活。
晉國和楚國對鄭國的毫無顧忌不用擔憂來自于“國際”的譴責,一切只因為誰都知道鄭國是個什么鳥樣,沒有任何人會有多余的同情心。
從這里也就能夠明白子駟為什么要自我削弱的腦回路,他認為鄭國太強得不到晉國和楚國的真心接納,又要進行一系列的操作來改善“國際”對鄭國的看法,挽救鄭國的信譽度,再對晉國或楚國進行真心誠意的依附。
現在該是靠攏向晉國或楚國,包括子駟在內的任何一個鄭國決策層還在觀望。他們要知道的是,未來到底是晉國或楚國會在爭霸戰占上風,還是繼續保持那種針鋒相對的局面,好進行相關的評估。
這個評估對鄭國來說無比重要,甚至可以說是決定他們的未來,一旦判斷錯誤將十足要命。
呂武一邊聽著眾人商議,一邊想道:“鄭國在等楚軍北上跟我軍打一戰,誰贏就會投降誰。”
晉國君臣的商議結果是,暫時不以整編軍團模式進行操作,由士匄和趙武臨時組成一個混編軍團,帶兩個“師”先行南下。
在商議過程中,中行偃多次表達反對意見。
他不是反對出兵南下,反對的是搞什么臨時混編軍團,認為這么干是在瓦解晉國的制度。
話說得一點沒錯,晉國設立“常務卿大夫”這個職位,兩個“常務卿大夫”搭一個班子,分設“將”和“軍佐”來作為一個軍團的正副指揮。這個是既有的制度,暫時看不到該制度的弊病,怎么能亂玩呢?
然而,中行偃話語權不足的缺點爆發了。
士匄直接提出家族私戰的作戰模式,使用晉國第二才子的口才,先后說服了國君以及多數的“卿”,臨時混編軍團的提議得到通過。
如果中行偃不是先天不足,作為元戎就應該是一言九鼎。
比較要命的是中行偃面對國君無法絕對強硬,作為貴族代言人顯得非常不合適,又沒有成功壓制其余的“卿”,間接效應就是得不到多數中小貴族的認可,成為晉國歷史上少數較為“軟弱”的元戎之一了。
士匄和趙武率軍南下,他們第一個攻伐的目標是鄭國的“馮”。
這個“馮”在汜水的東岸,鄭國失去“祭”地之后成為直面晉國的第一座城池。
國君和元戎中行偃、上軍將呂武、上軍佐魏琦、下軍佐程鄭繼續待在“虎牢”不動。
前來參加會盟的列國君臣,包括他們的軍隊,一樣是繼續駐扎在“虎牢”這個地方。
某天夜里,呂武得到了國君的召喚。
國君刻意擺出了能使人輕松的排場,一陣愜意的飲湯閑聊之后,問道:“范卿欲意何為?”
國君問得有些沒頭沒尾,呂武卻是聽懂了。
不管士匄講了多少理由與需要,反正就是破壞了禮儀制度,甚至某種程度上在瓦解晉國的根基。
呂武當然看出士匄在干什么,猜測士匄想搞什么,選擇了坐視。
國君應該警惕任何破壞禮儀制度的行為,哪個“卿”搞什么都要三思再三思,避免掉進挖好的坑里面。
據呂武所知,今夜國君先后邀請中行偃、魏琦來“私會”過了,他是第三人。
中行偃和魏琦到底和國君講了些什么呢?
呂武看著國君,心里想道:“如果要給范氏挖坑,好像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我現在卻是不能這么干啊!”
他腦子里面的齒輪“咔咔咔”的轉動,一瞬間有了決議,開口說道:“范氏、趙氏攻伊洛之戎付出良多,收獲寥寥無幾。”
意思就是,士匄有些遭不住,紅了眼睛就是想從其它地方來彌補在伊洛之戎身上的損失。
國君心里出現了極大的失望。
不管士匄的出發點是什么,破壞晉國的根基就是一件事實。
國君要講話,呂武又往下說了。
“臣位不比元戎、中軍佐,攻秦再為‘庶長’、‘大良造’以至身上詬病亦多。”呂武暫停下來,一臉的苦惱和后悔,一小會之后才繼續說道:“不敢多言,以遭憎恨。”
做錯了什么事情,要用謹言慎行來自保,任何時代都是通用的。
國君眉頭挑了挑,說道:“自此秦難再負我,陰卿何錯之有?”
呂武要是信了國君的話,絕對是中了降智光環。
“君上,鄭深懼于我,‘馮’必深壁固壘……”呂武說到這里又停了下來,并且不再深入解析。
國君的眉頭再次顫了顫,用深邃的眼眸盯著呂武一直看。
鄭國對晉國的恐懼怎么會輕了呢?
那個“馮”直面老范家,鄭國失去了“祭”地,必然害怕老范家再次攻城奪地,不玩命加強“馮”的防御工事才是怪事。
國君說道:“諸‘卿’或有不渝,勿以國事相爭。”
呂武達到了想要的目標,行禮賠罪,道:“臣有錯。”
國君內心里其實是暗爽和擔憂,心態很復雜。
老范家要倒霉?能挫挫卿位家族的銳氣,對國君就是一件好事。
只是吧,國君又擔憂晉國會被列國側目,影響到“國際”形象。
“臣今夜本欲請見君上進言全軍南下。”呂武非常誠懇地說道:“中軍佐被阻于‘馮’,君上率軍而至,便是……”,后面的話不用講了。
還能是什么,不就是讓國君表現出洞若觀火嗎?能夠積累威望,順便再懟老范家一波。
國君等呂武離開,獨自坐了很久。
“諸‘卿’皆不可信。”國君深知這一點。
翌日。
國君召集眾“卿”和列國君臣,不打算進行什么商議,沒有說出理由,很直接地下令開拔南下。
來自列國的君臣很無所謂,他們就是來助威,打硬仗什么的輪不到他們,晉國說什么就是什么咯。
中行偃很想知道發生了什么事,看到呂武對自己笑著點了點頭,選擇了遵從國君的命令。
而剛才那一幕被國君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