梔子索性停住腳步,等江白圭跟上來,錯開兩步在他身后走。江白圭一面走,一面為梔子做向導,道:“家中如今住的是四進的院子,祖父母住正院,名曰頤養居,取頤養天年之意;爹爹與娘親住偏院,名曰賞梅居,娘親喜愛梅花,因滿園中遍種梅花而得名;我們住的是跨院,名曰靜心居;還有一座套院,名曰云來居,原是客房,現下由姐姐暫住。”
梔子聽罷,笑道:“其他院名你皆講明由來,為何單單靜心居不說明?”
江白圭面露尷尬之色,道:“靜心居原名天籟居,得這院子那日我恰巧在書院聽人唱了一曲家鄉小調,猶如天籟之音,所以得名,只是……祖父后來讓我改名靜心居,意在提醒我時時不忘靜心讀書……”講到此處,他回頭瞧了瞧,見梔子滿面皆是取笑之意,遂明白自己上了當,立馬閉了嘴,靜靜的走起路來。
梔子笑過,悄悄四下打量,將走過的回廊夾道記在心中,以免下一次走錯。走了一會子,她突然覺的奇怪,一路行來,走了少說也有一炷香的時間,卻連一個下人都未瞧見,她將心頭疑惑問出口。
江白圭還在為方才的事情郁悶,聽梔子問他,裝作沒聽見,只等梔子再追問,可等來等去,梔子都未再問,忍不住自己解釋了起來:“祖父前年才從遼王府搬回家中居住時,瞧家中仆從太多,說浪費糧食打發了一撥人。去年娘親嫌家中人多嘴雜,又攆了一撥人,如今家中就只十來個下人,你一時半會沒瞧見倒是正常的。”
梔子左右望了一眼,奇道:“這樣大的一座宅子,只十來個下人,不說旁的,就是打掃也顧不過來呀?”
江白圭指了指地上:“怎會顧不過來?這不是干干凈凈的嗎?”
這倒是事實,只是,這樣一個走了一刻鐘還未到達目的地的龐大宅子中,只用著十來個下人,還能將院中打掃的纖塵不染,江夫人治家的本事倒是高明。
兩人又走了好一會子,江白圭道:“這便是頤養居。”
梔子望了望垂花門上的“頤養居”三字,沒來由的有些緊張,吁了一口氣,快步跟上江白圭。穿過垂花門,經過一座花園,就瞧見敞開的廳堂中已坐著人。
自己緊趕慢趕,還是晚了。
梔子跟在江白圭身后,與迎出來的一個身著半舊衫裙的十五六歲婢女低頭進了廳堂。她未抬頭,可也知道這時有好幾道目光在她身上掃視,她只將頭再往下低了低,務求作出一副這時新媳婦害羞的樣子來。
江老太爺最先開口,道:“清影,上茶。”
名喚清影的丫頭便是先前迎梔子與江白圭進門的那個,她應了一聲,將早已備好的茶盞端到兩人跟前。梔子趁端茶盞的功夫,將廳中眾人瞧清楚:上首坐的是江老太爺與江老夫人,兩人六十上下,滿面紅光神采奕奕;右面坐的想是江老爺與江夫人,兩人年紀不到四十,江老爺亦是紅光滿面,穿一件天青色的直裰,江夫人梳著云髻,用一支刻著蓮花的碧玉簪子定住,除卻這支簪子,渾身上下再無一件首飾。左面下首坐著一個二十來歲的女子,滿頭的珠翠,與江夫人的清減又是不同,不知是沈姨娘還是姑奶奶江雅,這兩人此時都不該坐在廳中,倒不好猜。
瞧過去,只上首的江老太爺與老夫人跟前擺著兩個蒲團,梔子就曉得自己該先與兩人敬茶,便與江白圭一道走上前去,跪在蒲團上,說了聲“老太爺老夫人請用茶”,將茶盞遞上。
江老太爺接過茶盞,連聲道好,方才一口飲盡。飲罷,從身旁的幾上取了一個紅封放在先前端茶盞的托盤上。老夫人見狀,從頭上拔下一只鑲著南珠的金簪子放入托盤中。
梔子與江白圭謝過,又與江老爺江夫人敬茶,兩人亦與了梔子見面禮,江老爺的也是紅封,江夫人的則是一只通體碧綠的玉手鐲。
敬茶之后,江老太爺讓梔子與江白圭在下首坐了,指著對面那個滿頭珠翠的女子與她道:“這是雅娘,白圭的家姐。”
梔子奇怪,新婦敬茶,按說身為寡婦的江雅不應該出現才對。心中雖奇怪,但她還是站起身,走到江雅跟前與她行禮,道:“雅姑奶奶。”江雅笑著回了禮,她頭一動,頭上所有的釵環便發出叮叮當當的撞擊聲,好不熱鬧。江雅渾不在意,拉著梔子就與她說話。
江老太爺最不喜江雅嘮叨,不等她說完,就吩咐擺飯,又與梔子道:“家中人不多,平日都在頤養居用飯。”
不多時,清影就來請眾人去隔壁用飯,到了隔壁梔子才知道,原來旁邊也是一廳,中間用絹紗屏風隔開,屏風左右各擺了一席。梔子隨江雅去了左面一席,但并未坐下,而是走到老夫人身后立著,準備服侍老夫人用飯,她曉得,身為才進門的媳婦,這桌上根本沒有她的位置。
老夫人與江雅端了面前的玉米糊就著小菜吃起來,只有江夫人接過身后金媽媽遞上的巾子揩手,揩罷瞧梔子立著,與老夫人道:“老夫人,讓白圭媳婦也坐下吃罷,不然一會涼了還得讓廚房生火熱。”
這時還有人想著自己,而且這人還是自己的婆婆,梔子的心比這夏日的陽光還溫暖。江老夫人頭也不曾抬,道:“大熱的天,哪里那么快就涼了?規矩不能廢。”
屏風對面的江老太爺聽見,揚聲道:“都是自家人,哪有那么多規矩要講?白圭媳婦坐下吃罷。”
有人維護,自是高興之事,可梔子卻是左右為難,她若是真坐下,難免會惹得老夫人不高興,可若是不坐,江夫人與江老太爺又會覺得她不識好歹。她正為難著,老夫人轉頭道:“既然老太爺都發了話,你還立著做什么?”
梔子忙笑著應了聲,挨江雅身邊坐了。
飯罷,老夫人推說天熱,讓清影扶著回房去。江夫人瞧了瞧侯在門外的江白圭,與梔子道:“跟我去賞梅居,我有話與你說。”
江白圭聽見,轉身走了。梔子忙應下,江雅要跟著,被江夫人攔了回去。到了賞梅居,江夫人讓梔子在廳中坐下,命金媽媽上了一盞茶,自己則去隔壁凈面換衣。好一陣方才出來,讓金媽媽將家中下人喚來與梔子磕頭,江白圭倒沒說錯,除過老夫人身邊的清影,來的人算上端硯楊媽媽金媽媽,真的只有十一人。
打發了下人,江夫人與梔子閑話起來,說是閑話,無非是問梔子在家的事情。梔子想也沒什么好隱瞞的,就將家中之事都講了講,江夫人聽得仔細,還不時頷首,一副全神關注的樣子。
江夫人先是在飯桌上維護自己,這時又與自己閑話,一點未端出婆婆的架勢,梔子暗暗慶幸,便拿出十分的熱情與江夫人說話。
講了好一會子,金媽媽進門來報,說沈姨娘來請安了。
江夫人頭也不轉一下,道:“磕頭有甚用?家中米糧不養閑人,讓她去廚房洗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