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兒三個將洗好的被褥晾曬好,又將房中棉絮拿出來晾曬。冬日陽光不烈,說是晾曬其實就是被風吹吹,曬不出夏日那一股陽光的味道。曬好,梔子果子姐妹倆去灶間做中飯。飯還沒做得,就聽見院子里傳來吳氏與人說話的聲音,梔子不用出去看,就知道是周嬸子來了。
鄉里人家熱情,有人趕上飯點來家串門,不管家中糧食富不富裕都要留飯。所以但凡董禮的,不會在飯點去別人家串門。可周嬸子不講究這些,有事找吳氏,從來都踏著飯點來。
梔子不等娘吩咐,做主往飯鍋中加了一勺米。
燒火的果子曉得姐姐的心思,笑說:“周嬸子也不容易……”
梔子嘟了一下嘴,“誰都不容易。”
果子自知說不過,就不再言語,往灶膛中塞了幾塊木柴,起身道:“我去看看周嬸子有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啊……”不是……周嬸子是不是來與娘討論自己的婚事的?梔子頓時改了口:“去吧。我這里一個人就夠了,你在上房帶著金寶玩,好讓娘與周嬸子清清靜靜的說話。”
果子去了一會就回來了,手里提著一只剝了皮的兔子。
梔子奇道:“哪來的兔子?”
果子將兔子擱在案板上,“周嬸子拿來的,說是賃她地的楊三家送的,娘讓你做了中午加菜。”
梔子更奇怪了,周嬸子從家中拿東西走她見過不少,送東西來還是頭一遭。不過既然送來了,那她也用不著客氣,將兔子放入盆中用熱水洗起來。抬頭見果子又坐到灶前去燒火,便趕她:“快去上房帶著金寶,說了這里不用你幫忙。”
果子只是不動:“娘不讓我在上房呆著,說有事情要與周嬸子單獨說。”
這一下梔子更疑心周嬸子是來與吳氏討論親事,便有些心神不寧,過了一會,她放下手中的菜刀,道:“我去問問娘兔子怎么做。”
梔子輕手輕腳的走到上房門口,門是關著的,她沒有立時推門進去,只小心翼翼的將耳朵貼在門上偷聽。
吳氏道:“他嬸子,我知道你一片好意,可梔子他爹就是不同意,你也知道,家里的大事情我做不得主,實在對不住。”
聽到這里,梔子才放心的推門進去詢問兔子的做法。
臘月二十三,祭灶關。
大齊人講究祭灶前回家團圓,蘭福祿出門時算準日子要在臘月二十三趕回來與家人一起祭灶。到了臘月二十三,吳氏領著女兒早早的備好香燭和果子等供奉物事,專等蘭福祿回來一起祭灶。
從晌午等到黃昏,蘭家院門前的小路上一直沒有出現蘭福祿的身影。
吳氏心中有些急了。
梔子心中也發急,但她還是笑著安慰吳氏:“爹許是被什么事情絆住了,這才沒有趕回來。娘不要著急,一會要是爹還沒有回來,就讓金寶代替爹給灶神爺磕頭上香。”
又等了一會,天已經漸黑,還是不見蘭福祿的身影。
梔子想了想:“娘,要不,我去德三叔家看看德三叔回來沒有?”德三住在十里村東頭,每次蘭福祿走鏢需要腳夫,都找德三去,若是還需要腳夫,才會在江陵城里另外雇。
梔子一出院門,隱隱綽綽的看見小路盡頭有人影,她高興的沖院中的吳氏與果子道:“娘,爹回來了。”
吳氏與果子聽了,忙走到院門口張望,果然看見有人往家來,都笑了起來。
待人走近,梔子看清楚打頭的是德三,笑著喊了一聲。
德三也看見了梔子娘幾個倚門而立,他大聲的喊道:“梔子,快去將床鋪好!”
梔子聽出德三帶著哭腔,心中咯噔一下,急問:“德三叔,怎的剛到家就要鋪床?”
德三這時走的更近了些,梔子與吳氏果子都看清楚了:德三后面還有一人,兩人中間抬著一副兩根木棍綁成的簡易擔架。
沒有見著爹,那擔架上的是不是……
梔子不愿意亂想,可她又控制不住想去猜測。
德三所抬的擔架更近了。
擔架上就是蘭福祿,且雙目緊閉,沒有一絲反應。
一股寒氣頓時從腳底竄向梔子的頭頂,她覺得自己就像被人一下抽走了所有力氣似的,軟軟噠噠站立不穩。她下意識瞥了一眼身旁的娘與妹妹:吳氏扶著門框,緩緩的癱坐在地上,眼睛定定的瞅著擔架上的蘭福祿。果子咬著下唇,淚已經奪眶而出。
蘭家人的反應德三早就預料到了,他又吼了一聲:“梔子,快去鋪床!”
梔子這才清醒過來,轉身往院子中跑,待跑到院中,回頭看見吳氏還呆呆的癱坐在院門邊,心中料想是嚇著了邁不開步,忙喊道:“果子,快將娘扶起來!”
鋪好床,德三與那人已經將昏睡著的蘭福祿抬到了上房。幾人合力將蘭福祿抱到床上躺下。梔子這時才冷靜了些,將德三與那陌生人請到房外說話。倒不是因為她不關心蘭福祿所以冷靜,而是吳氏自打一進屋就守在床邊哭天抹地,果子也在一旁流淚不語,金寶更是嚇得呆呆傻傻的躲在墻角,這種時候,她只有讓自己冷靜下來,總得有個人去詢問發生了什么事情不是?
“德三叔,到底出什么事情了,爹怎的會被你們抬著回來?”
德三四十上下,生的黑壯,這樣一個鐵塔似的錚錚漢子,這時也忍不住抹起了眼淚,“哎——真是人倒霉了喝口涼水都塞牙!我們走到半道上遇見劫匪了!不但劫了這趟鏢,還傷了福祿!”
“爹傷著哪了?嚴重嗎?”梔子吃了一驚。剛才將蘭福祿抬上c花ng時她看了,渾身上下都是好好的,沒有見著有明顯的外傷,所以她只當是犯了急病,并未往受傷上面想。
“被一個歹人用手臂粗的木棍在胸前敲了幾下。”
被人在胸前敲了幾下且暈了過去,可能是傷了內臟,看樣子還傷的不輕……梔子的臉唰的一下白了,嘴唇動了幾下都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德三小心的道:“我們抬著福祿連夜回江陵,請大夫看了,大夫說不大好……在江陵養了半日,福祿就醒了,他大概也知道自己不好,非要讓我將他抬回來……”
梔子再也管不住自己的眼淚,喃喃的道:“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
德三嘆了口氣,“哎——江陵到荊州的路,十多年沒有出過劫匪,哪知道竟然這么巧,頭一次出現劫匪就讓我們給撞見了。從江陵到荊州的路,全是平坦官道,一路上行人絡繹不絕,怎的就會有人敢在那里劫鏢?!要是遇上災年,那些餓的扛不住的流民這樣大膽還可以解釋,偏偏這十來年都是風調雨順……你說,這條路我們這一個月也走了五次,熟悉的就像是在自己家中打轉似的,怎的會有劫匪呢!”德三越說越激動。
是啊,有些事情偏偏就這樣巧!梔子現在最是相信世間就是巧事多,她前世被自殺者砸死就是頭一樁。
那個陌生人等兩人說的差不多,插嘴道:“這位大哥,人我也幫你送到了,你看……家中還等著我回去祭灶呢!”
德三從懷中摸出錢袋,數出二十個銅錢,遞給那人:“你要趕回去祭灶,而我們這里也亂著,就不留你過夜了,有勞了。”
那人接過錢,說了些節哀的話,這才走了。
德三見梔子滿眼疑惑,解釋道:“幫著送這趟鏢的其他五個腳夫都是福祿在府城雇的,昨日失了鏢,他們只幫著將福祿送到江陵,今日一早就趕回去祭灶了,剛才這人是我在江陵臨時雇的。”
梔子微微點了一下頭,“我知道德三叔累了,可爹傷著,還請德三叔走一趟,替爹請一個好大夫來。”
“福祿不讓請大夫……”德三見梔子眼中的堅持,改了主意,“我這就去!”
再次進到房中,因為知道實情,梔子的心情更加沉重。
吳氏與果子直直的望著梔子。吳氏收住嚎啕的哭聲,果子神情怔怔的,眼珠都沒有轉動一下。
梔子知道她們也想聽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她簡單的將事情說了一遍,只是略過了德三說爹爹不行的這段。她不說,一是怕娘與妹妹接受不了,二是,她心底根本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