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安營把守的這座無名高地,在地圖被標為五一三高地。
在傅勒赫的兇猛進攻下,五一三高地能夠堅守多長時間,誰都不敢打包票。
經過兩次人海戰術的沖鋒,清軍犧牲了大量炮灰,終于把胸墻前的壕溝基本填平。按照楚軍的戰術規程,這個時候就要著手組織撤退,在步兵的掩護下先把沉重的臼炮和虎蹲炮撤下去,免得落入敵手或者被迫炸毀。
但現在的戰局非常微妙,汪晟、王鼎和呂仁青雖然擔心顧宗福頂不住,卻又不愿輕易放棄五一三高地。
半個月前,清軍第一次進攻一七七高地的時候,楚軍背后有數十里的戰略縱深,汪克凡可以大膽地把焦璉所部派上去練兵,哪怕丟失陣地也不會影響大局……現在的戰場形勢卻完全不同,吉安營和蒲圻營只控制著一七七高地周圍一片有限的區域,缺乏戰略縱深,對后勤補給的依賴性也很強,不能被清軍輕易分割包圍,如果傅勒赫占領了五一三高地,這一帶的防線就被打穿了一半,吉安營和蒲圻營的側后方有一定的危險。
總而言之,五一三高地失守,王鼎把守的二線陣地就要直接面對傅勒赫的進攻,如果王鼎的二線陣地也跟著失守,孤軍深入的吉安營和蒲圻營就要被迫撤退,先不說突圍的過程中會造成多少損失,楚軍的整個戰略意圖都要落空。
看到顧宗福信心十足,王鼎松了一口氣。
“那就好,我在汪三將軍面前已經替你把牛皮吹出去了,咱們吉安營就算拼了老命,也得守住五一三高地,不能讓別人看扁……”王鼎剛剛說到一半,顧宗福就打斷了他。
“你說守住就能守住了?我告訴你,傅勒赫也在拼命呢!你來得太晚沒看到,剛才那尸首都快堆到山頂了,老子差點交待在這里,要是再來這么一回,我可不一定守得住。”顧宗福最愛習慣性吐槽,不管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嘴巴里一定要和你唱反調。
“你說什么屁話呢?”王鼎怒道:“大敵當前,再敢亂我軍心,小心我關你的禁閉!”
他祭出關禁閉這個大殺器,顧宗福立刻老實了……這些讀書人都是一肚子壞水,平常和你勾肩搭背,嘻嘻哈哈的,翻臉卻比翻書還快,上次被關了七天禁閉,那個滋味乖乖了不得,簡直要了親命!
“說說還不行嗎?xxx,xxxxxx……”老實是老實了,嘴里還忍不住小聲嘟囔。
“你說什么?大聲點!”王鼎一般不端營官的架子,但是真的拉下臉來,有嚴厲的軍規軍紀做后盾,顧宗福還真的有點怕他。
“沒什么,韃子快攻到半山腰了,我該去打仗了。幫我告訴炮兵,瞄準傅勒赫那個狗日的,最好能一炮把他。”
半山腰上,廝殺正酣,山腳處,傅勒赫已經跳下戰馬,踏上一塊大青石親自指揮戰斗,大熱天的卻還披著一件猩紅披風,再配上一身金盔金甲,模樣非常拉風。傅勒赫對準頭欠佳的臼炮不太在意,偶爾有炮彈朝他飛去,他總是非常鎮定地站在那里,臉上帶著漠然的神情,直到炮彈飛到跟前才退開躲避。
王鼎皺了皺眉頭:“這小子,還真有點大將風度。”
顧宗福已經跳出戰壕,卻又回頭吆喝了一嗓子:“狗屁大將風度,他那是裝X,汪軍門怎么說的?裝X死得快……”
王奕一直默不作聲,趴在戰壕前觀察戰場形勢,這會兒卻突然發問:“這廝就是傅勒赫嗎?阿濟格的兒子?”
王鼎點點頭:“就是他,阿濟格對他很信任,把最精銳的八旗兵都交給他帶,這一仗不好打。”
王奕的目光閃了閃:“他很狂啊。身為大將卻親臨前敵,看樣子離胸墻不到二百步吧?”
向士兵詢問,傅勒赫就站在二百步的地標里面,到胸墻的準確距離是一百九十步左右。這個距離遠遠超過弓箭火銃的射程,飛石檑木也很難打到,就算用超級強弓可以射到那么遠,強弩之末也無法破甲,只有臼炮對他才有一定的威脅,難怪他如此托大。
(一百九十步對弓箭來說實在太遠了,《三國演義》里呂布轅門射戟,射中一百五十步外的畫戟小枝,就被濃墨重彩地仔細描寫,以突出表現呂布的勇武,小說里紀靈的反應是:“戟在一百五十步外,安能便中?”
另外超過一定距離后,弓箭的殺傷力會大幅降低,身披重甲的武將對冷箭并不是太害怕,在野戰中經常有身中數箭仍然可以戰斗的例子,據說有些猛將沖陣后,身上取下來的箭頭有好幾斤重。火槍在這方面卻有明顯的優勢,哪怕遠距離擊中目標,細小的子彈仍然可以穿透鎧甲,擊斃敵人。)
“去,把長孫羽他們幾個都叫上來,有活干了!”
王奕對親兵吩咐一聲,眼睛卻一直盯著山坡下的傅勒赫:“還是太遠了,沒把握啊……”
“本家,你是要……?”王鼎莫名其妙。
“我有四支米尼槍,最遠可以打到一百八十步,你知道吧?”
“你都帶來了?”王鼎見王奕點頭,重重一把拍在他的肩膀上,瞪大眼睛說道:“狗日的!只要把這小子一槍撂倒,韃子肯定不戰自潰!”
“別急呀!傅勒赫在一百九十步外,我最遠才能打一百八十步,要到一百五十步內才有把握,嗯,如果四支槍一起打,也許可以再遠個十步八步的……”王奕的目光掃過山坡,搜尋著合適的狙擊位置。
“沒關系,我掩護你打個反沖鋒,到胸墻前面去!一百五十步是不是?我保證向前推進四十步,讓你夠得著傅勒赫。”
“四十步太遠!萬一驚走傅勒赫,就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你看,那個地方就不錯,你負責把它周圍清空,我親自來打這一槍。”王奕看中了胸墻前面的一處凸起的土臺,那里的地形可以同時隱蔽四個狙擊手,然后一槍致命。
“太遠了吧?那里已經超過一百六十步了。”楚軍陣地前有暗中設置的地標,便于火槍兵判斷敵人的距離,從地標上看,土臺離傅勒赫大概在一百六十五步左右。
“沒有更合適的位置了,隱蔽性第一,如果被傅勒赫發現了,再近十步二十步的也沒用。”王奕轉過身,握住王鼎的手:“放心,我知道這一槍的分量有多重,一定不會打空。”
他的手,穩定,干燥,有力。
山腳下,傅勒赫面無表情,心里卻有些急躁。
他麾下的八旗兵都是精銳中的精銳,表現卻沒有想象中完美,由于一直被濟爾哈朗雪藏,這些八旗兵對攻山頭的陣地戰非常陌生,就像老虎和狗熊比賽掰棒子,還不如綠營兵那些狗熊熟練。
是的,和張國柱手下的綠營兵比起來,八旗兵除了更加勇敢之外,唯一的優勢就是弓箭射得更準,給楚軍造成了更多的殺傷,但在進攻節奏和戰術配合上,他們都像一群不會打仗的新兵蛋子,表現得非常笨拙。在這種地形不利的陣地攻堅戰里,第一忌諱士兵全都擠在一起,第二忌諱迎著敵軍火力正面集團沖鋒,八旗兵卻把這兩條都占全了。
在后世標準的熱武器戰爭中,進攻一處制高點的時候,首先要用重炮摧毀敵人的工事和火力點,然后用機槍迫擊炮掩護,壓制敵人的火力后再發起沖鋒,沖鋒的時候還得盡量排成散兵線,否則萬一敵人還有一挺重機槍,就會造成災難性的殺傷……清軍無法摧毀半山腰的楚軍工事,火力掩護也無從談起,最佳的戰術就是像張國柱的綠營兵一樣,沖到五十步之內就尋找合適的掩護,然后弓箭和楚軍對射,如果弓箭手足夠多的話,就能大幅削弱楚軍的火力,然后再發起沖鋒。八旗兵卻沒有排成散兵線的意識,也沒有慢慢對射消耗的耐心,上來就舉著虎牙刀發起集團沖鋒,試圖把楚軍一舉打垮。
這是傅勒赫的戰術安排,楚軍那道矮矮的胸墻就能一躍而上,直接沖上去肉搏是最兇猛最直接的戰法,只要頂住最初的傷亡,就能迅速解決戰斗,最后的傷亡數字反而會很低……在前面的戰斗里,他幾次看到輔兵和綠營兵沖到壕溝前,楚軍燧發槍的火力并不是太猛,只能靠虎蹲炮和雷將軍守住陣地,為此他特意將進攻部隊分成兩波,又給他們找了幾個合適的突破點,盡量避開楚軍的虎蹲炮。
“十拿九穩!”傅勒赫下令進攻之前,已經做好了傷亡一百人的思想準備,最多傷亡一百人,八旗兵就能攻上胸墻,用虎牙刀和大刀屠殺楚軍的火槍兵,接下來就是全線突破,奪取五一三高地。
“我X他娘,怎么會這樣?”楚軍卻突然改變了戰法,并沒有在五十多步開槍阻擊,而是一直把八旗兵放到三十步的距離才突然開火。
徐囡囡趴在胸墻前,瞇著一只眼睛從望山里瞄準,隨著八旗兵越來越近,視野里可以選擇的目標不斷減少,最后只剩一個留著八字胡的八旗兵。到了三十步的距離,徐囡囡能夠清楚地看到對方的五官面容,甚至和他的目光碰在了一起。
在五十步的距離射擊,他只能把槍口對準一片敵人,每次排槍射擊中,總會有很多子彈打中同一個目標,他身旁的敵人卻毫發無損,即使能夠擊中目標,也可能打在腿上、腳上、胳膊上這些不是要害的地方……但現在,徐囡囡覺得自己的槍口就頂在那個八字胡的腦袋上。
“開火!”
徐囡囡扣動扳機后,直接后退讓開射擊位置,沒有查看戰果就拔出報國刀,在槍柄上刻下了又一個橫道。槍柄上,有三個“正”字和一個“一”字。太棒了!今天一天就打死了九個韃子,超過了以前的總和,徐囡囡忍不住呵呵笑了出來。
這次齊射如此突然,整齊的槍聲也仿佛被放大數倍,山坡前,傅勒赫的戰馬正在低頭啃食青草,聽到這記如同霹靂般的槍聲后,也不安地倒退了一步,山腳下,傅勒赫瞪大眼睛看著半山腰……那里硝煙還未散盡,第二輪,第三輪排槍又接連打響,他一直無法看清八旗兵的傷亡,但是清軍的沖鋒隊形就像碰上了一道無形的墻,突然停了下來。
遭到迎頭痛擊后,清軍終于學乖了,四下尋找隱蔽位置,用弓箭開始對射。當硝煙散開之后,傅勒赫才看清,清軍的前隊就像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抹去了一截,山坡上躺滿了橫七豎八的尸體。
接下來,就是令人無比煩躁,無比煎熬的對射消耗戰,讓傅勒赫趕到無奈的是,楚軍的預備隊似乎總是打不光,胸墻后面的火力一直沒有明顯減弱。
“怎么比剛才還厲害了?難道說,南賊還暗中留了一手?”傅勒赫暗暗后悔,早知道這樣,就該接受張國柱的請求,讓綠營兵上來和楚軍對射。
還有沒有可能速戰速決的拿下五一三高地?傅勒赫有些吃不準,他不計代價用人海戰術強攻,就是為了趕在楚軍后續部隊到達之前解決戰斗,如果這么拖下去,他今天所有的戰術安排都錯到家了。
下意識地,他再次向前邁了兩步,踏著一塊凸起的石頭向山頂看去,自從開戰以來,山頂的十幾門楚軍臼炮保持著同一頻率連續射擊,炮彈似乎永遠打不光,給清軍造成了很大的麻煩。
不能就這樣認輸!傅勒赫是勇往直前的猛將,碰到一點小小的困難就輕易退縮,絕不是他的性格。
“傳本國公的將令,調張國柱……”
他剛剛說到一半,山頂上突然戰鼓如雷,殺聲大作,數百名楚軍士兵跳出胸墻,手舉刀槍,如同下山猛虎般向著清軍發起反沖鋒。
傅勒赫不由得一驚,進攻中遭到反沖鋒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很有可能被敵人一舉擊潰,趕下山坡。
他再次向前踏出兩步,伸長脖子向山坡上看去。
楚軍一路沖殺,清軍猝不及防,知道胸墻外四十步的位置才穩住陣腳,和楚軍展開激烈的肉搏。楚軍沖鋒隊伍的后面,王奕和三個火槍隊的神槍手身形一轉,在同伴的掩護下登上石臺。
“呼……”傅勒赫輕輕吐出一口氣,心放下了一大半,南賊竟敢跳出胸墻的掩護發起反沖鋒,雖然勇氣可嘉,其實卻非常愚蠢,和兇悍的八旗兵進行肉搏戰,這些漢狗肯定不是對手。
“好!甚好!等本國公的將令,就立刻擊鼓吹號,全軍進攻,一舉攻下這座土山!”
石臺上,四支米尼槍一起鎖定了傅勒赫。
一支槍瞄準眉心,一支槍瞄準胸口,一支槍瞄準小腹,王奕對準了傅勒赫的左胸。
“準備。”他低聲下令。
“開火。”四支米尼槍一起扣動扳機,子彈在膛線的作用下高速旋轉,沖出槍口后穩定地破開空氣,向著一百六十步外的傅勒赫射去。
內個,按照半渡的理解,前裝槍不支持臥射,是因為無法裝彈,如果先裝好彈藥只打一槍的話,用臥射進行隱蔽狙擊是可行的,不知道我這個理解對不對,在這里向書友中的槍械大拿請教了,哪位能回答請在書評區留言,多謝!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