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葉瞎子分神,潘家貴突然向外一跳,退到汪克凡身旁后,剛才生龍活虎的高手,又恢復了沉默寡言的奴仆模樣。
“投降吧,說出背后主謀是誰,饒了你的性命。”汪克凡用燧發槍指著葉瞎子,這個家伙太危險,只有十來步的距離,絲毫不能大意。
葉瞎子的眼神漸漸聚焦,眸子里稍稍多了些血絲,卻仍然明亮清澈,他看著汪克凡搖了搖頭:“都是王勘樵居中調度,背后主謀是誰,我不知道。”
“砰!”
汪克凡突然扣動扳機,葉瞎子的右腿膝蓋中彈,一團血肉模糊,身子晃了兩晃,卻用鐵釬撐住地面,沒有摔倒。
“你在說謊,這樣很不好。”
汪克凡真誠的稱贊道:“你是真正的高手,在我見過的人里面,你的武藝差不多算是最高的了,還有他們……你的這些手下,也都很厲害,如果大明的山賊土匪都是這樣的高手,官府早就瘋掉了。俠以武犯禁,我不知道你們這樣一群高手為什么要躲在山溝里當土匪,但你背后一定有人,在這件事里面,王堪樵只是臺前的幌子,你一定知道的比他多。”
葉瞎子的身子一直紋絲不動,就像右腿膝蓋上的傷口不是他的身體一樣,但是聽到汪克凡這番話,手里的鐵釬卻微微一動。
“你現在要自殺的話,還來得及,像你這樣的頂級刺客,就算殺不了目標。想要殺掉自己也有的是辦法。”
汪克凡平靜地敘述著:“但我想不出你自殺的理由,所以準備把你帶回湖廣,為了安全起見。還要廢掉你的手筋腳筋。哦,不過這對你應該沒什么,能把武功練到這種地步,人世間的道理你應該都想透了,既不怕上的虐待,也不怕那些上不得臺面的威脅,畢竟活下去才有希望。是不是?”
“你想知道的事情,老夫絕不會說,如果想靠刑罰逼供的話。我起碼可以咬舌自盡……”
“我知道,我知道……”汪克凡微微皺眉,盯著葉瞎子的眼睛仔細看了一回:“你的內功這么厲害,會不會自斷經脈?還有故意走火入魔什么的……咬舌自盡這種事情還是不太靠譜。需要的話。我可以把你的舌頭割下來。”
葉瞎子的眼睛微微一瞇,右手的手臂將動未動,汪克凡卻一擺手,隨著親兵一聲槍響,葉瞎子的右臂中槍,再也按不住鐵釬,身子向后倒下,卻仍然沒有失去對身體的控制。直挺挺的坐在地上。
“好功夫。”汪克凡重重的一豎大拇指:“難怪郡伯對你這么器重。”
葉瞎子沉默片刻,抬頭看天:“你不用詐我。我聽不懂。”
“砰!”
汪克凡一聲吩咐,槍聲再次響起,葉瞎子的左臂中槍。
“不要再說謊了,好不好?雖然你武功高強,但是連續中槍還是很可能感染的,我現在還不希望你死。”
汪克凡無奈地搖著頭:“沒什么詐不詐的,你是聰明人,這么明顯的事情都想不明白嗎?呵呵,青石嶺名義上是一伙普通的土匪,我一開始也小瞧了你們,但是交手后才發現,你葉瞎子竟然是個大高手,手下的弟兄也都是小高手,青石嶺的背景很不簡單,為了幾千兩銀子就見錢眼開,不顧后果對我行刺,這個理由說不通啊。”
葉瞎子仍是兩眼看天,面無表情。
汪克凡繼續說道:“有很多人想我死,但是真敢動手來殺的肯定不多,而且只差一點點就得手,有這么大能量的實在沒幾個……王堪樵本來是一步好棋,我雖然明知主謀不是呂大器的余黨,但還不能確定是誰,但你葉瞎子出手后,王堪樵就變成了一步臭棋,你說是不是?不管青石嶺的靠山是誰,桂林城里的那些外來戶都是使不動的,能調動你們參與此事,肯定是廣西本地的某個大人物出手了。”
葉瞎子的身子微微一震,這才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隆武朝廷剛到桂林兩年,無論東林黨還是南黨的大員,都不可能和青石嶺有什么瓜葛,至于遼王、唐王、益王那些從北方逃難過來的王公勛貴,更是圈養在桂林城里的金絲雀,連下刀營都不會有交集,更別說青石嶺了。
如果……如果下刀營失敗后就停手,汪克凡還無法鎖定幕后黑手是誰,畢竟對那些朝廷大佬和王公勛貴來說,拿出兩三萬的銀子并不難。但是青石嶺的特異之處終于引起了汪克凡的警覺,把目標引到了廣西本地,范圍大大縮小。
但是,他又憑什么確定是富川伯所為呢?
葉瞎子的大腦正在飛快的轉動著,汪克凡的聲音再次響起。
“到了這一步還要往下說嗎?廣西的大人物雖然也不少,但是能和青石嶺扯上關系的也不多吧。我剛才聽說,六年前你就在青石嶺豎起了字號,斷魂刀和江北一枝花也是同時落草,你們藏的可夠深的……”汪克凡娓娓道來,這雖然是人所共知的事情,但是這個時候說出來,卻似乎別有深意,葉瞎子的目光漸漸潰散,漸漸失去焦距。
“砰!”
一聲槍響,汪克凡手里的短柄火銃再次打響,只有六七步的距離,槍口幾乎抵在葉瞎子的左臂肘關節上,鉛彈炸出一團血霧,硝煙散去之后,葉瞎子的胳膊以一個異常的角度向外翻曲著,看著就像鳥類的關節。
“不好意思啊,這一槍很可能是誤傷,我只是為了以防萬一,你這樣的頂尖高手,哪怕只剩下一只胳膊也非常危險。”汪克凡蹲下身子,再次給火銃裝彈,同時盯著葉瞎子的眼睛仔細看了半天,又問道:“噢,對了,你剛才眼神突然變了,到底是在運功,還是心情不好?下次注意啊,眼神不要再變來變去的,聽說高手可以摘葉飛花,傷人于無形,你雖然四肢都有傷,我也不會放松警惕的。”
葉瞎子冷冷看著他,似乎在等待什么。
“好,接著說。”汪克凡善解人意地點點頭:“我沒記錯的話,桂王殿下青春二十有五,六年前你們落草的時候,殿下只有十九歲,為人又一向謙和,沒必要和你們這種人打交道。況且以桂王殿下的身份,你雖然是個了不起的高手,也入不了他的眼……你說是么?”
桂王朱由榔地位尊崇,性格淡泊,他不惹別人,別人也不敢惹他,就算王府里豢養的有武林高手,也沒必要因為某種原因讓他們隱姓埋名,跑到青石嶺落草。
“這就是一個簡單的排除法,你的后臺是廣西的大人物,但應該不是桂王府里的,剩下的就只有文官和武勛了……”汪克凡剛剛來到這個時空的時候,說話比較謹慎,很少用現代詞匯,但是這兩年隨著地位提高,漸漸的卻不再故意掩飾,一方面是因為顧忌少了,更重要的是為了溝通方便。語言是思想的載體,汪克凡的思維是現代式的,雖然受到這個時代的一些影響,但是成型的思維模式很難改變,很多時候不用現代詞匯,無法準確表達自己的思想。
“廣西的文官很多,但是能一下子拿出兩三萬銀子的不多,能暗中養著葉師傅這么一支奇兵的,恐怕只有巡撫、布政使一類的大員吧。也是巧了,我手下有幾個新人,對廣西的情況很熟悉,昨天晚上仔細排了一遍,廣西布政使、按察使、學政、巡按……有一個算一個,能和你們青石嶺搭上關系的真不多,嗯,現任廣西巡撫也是外來戶,只有原任廣西巡撫翟式耜有嫌疑。不過稼軒(翟式耜號)先生的官聲一向不錯,家里一貧如洗不說,也沒聽說他的哪個同僚突然暴斃……”
汪克凡說到這里,葉瞎子的身子突然晃了兩晃,汪克凡立刻舉起手銃,對準他的腦袋。
“頭不要動!鐵頭功么?如果你的腦袋繼續晃來晃去,我會打爆它的。”
“鐵頭功個屁,老子不會!”
“那就好,幸虧沒有誤傷,我現在還不想殺你。”汪克凡慶幸地點點頭,卻仍然舉著手銃:“文官這邊的可能性不大,但我還是不敢完全確定,但是武勛這邊我又仔細查了查,后來聽說一件事。六年前富川伯汛還是一個游擊,頂頭上司柳州參將在城外突然遇刺身亡,富川伯接任了柳州參將,這件案子,和你們三個落草青石嶺也就是前后腳的事情,真是巧的很。四年前,當任思恩副將的家里又出了意外。三年前,當任思恩總兵和西軍細作勾連,家里還抄出來三萬多兩軍餉。兩年前,廣西按察司參議張岱遇刺,聽說他和富川伯一向不和,他死后,富川伯終于就任思恩總兵……嗯,這幾年來,你們三個真是為富川伯出了不少力氣啊……”
汪克凡口中的富川伯,就是廣西最大的軍閥陳邦傅,現任思恩總兵,加封富川伯,掛征蠻將軍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