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紫禁城里,有一座叫建極殿的宮殿。[][].[].]
滿清占領北京后,改名叫保和殿。
朝會是文武百官和皇帝一起開大會,還有很多時候,皇帝要和少數幾個大臣開小會,或者單獨召見某個大臣。包括崇禎在內,明朝有好幾個皇帝喜歡在建極殿辦公,在這里開小會,召見大臣。
建極殿的后門叫云臺門,被皇帝召見的大臣,都要從云臺門出入,時間長了,這種皇帝召開的小會,就有了一個約定俗成的稱呼——“云臺召對”。
約定俗成的習慣一時很難改變,北京雖然丟了,桂林也沒有建極殿,沒有云臺門,但是隆武帝召開的小會,還是被稱為“云臺召對”。
汪克凡,汪云臺,這幾天一再進入行宮,云臺召對。
今天討論的話題,是前線戰局,為了支援山西姜瓖,進攻陜西和南直隸的具體方案。
福建淪陷后,廈門孤懸敵后,鄭成功名義上奉隆武朝廷為正朔,事實上卻是個獨立王國,軍事、行政和人事都自己做主,朝廷根本管不到他……換句話說,鄭成功也是南明旗下的一路軍閥,甚至比汪克凡更獨立,和云南的西軍差不多。
雖然如此,隆武帝卻非常自信,他的旨意一到廈門,鄭成功肯定會無條件服從,出兵配合楚軍,攻打南直隸。
“大木今年,應該也是二十六歲,和云臺正好一樣大。五年沒見,不知道現在是個什么樣子了……”
(鄭成功表字大木,錢謙益給他起的。個人感覺有點那個……,不符合錢謙益文壇領袖的身份。名字叫鄭森,表字就叫大木,老錢也太敷衍了,估計是鄭成功忘了送紅包。)
皇帝也是人,除了君臣名分之外,在私人關系上。隆武帝和鄭成功頗有淵源。
他第一次見到鄭成功的時候,鄭成功還叫鄭森,是東林黨魁錢謙益的弟子。剛及弱冠之齡的一個翩翩少年,風流倜讜,一表人才。
隆武帝朱聿鍵早年混的很慘,四十五才生兒子。見到鄭森鄭大木這個帥小伙。喜歡的不得了,當場賜姓“朱”,名“成功”,拍著他的肩膀一個勁的感慨,可惜自己沒有女兒,要不然一定招他當駙馬。
不過沒關系,雖然沒有女兒可嫁,一樣可以把鄭成功當半個兒子。隆武帝不但賜名賜姓,還對鄭成功“以駙馬體統行事”。極盡殊榮……可惜的是,這番心血多半還是白費了,鄭芝龍該翻臉還翻臉,該降清還降清,對他兒子再好也沒用。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鄭芝龍投降滿清后,鄭成功卻在福建闖出一番局面,有當年的那份感情投資在,鄭成功就像朱聿鍵的自家子侄一般,調他的兵馬一用,肯定不會拒絕。
“朕這就命人擬旨,調孫可望兵進陜西!若是沒有其他變故,兩個月后西軍就可開赴秦嶺,與李國英一戰。以孫可望之勇,李定國之智,劉文秀之密,很快就能擊敗李國英,克復漢中,進而威脅西安,逼迫吳三桂回兵。”
朱聿鍵所說的這個計劃,其實是汪克凡提出來,他經過認真考慮,又做了些補充:“朝廷里的事情要盡快了結,云臺返回江西后,整頓兵馬,加緊備戰,兩個月后待西軍出川,云臺會同廈門水師,同時從西路進兵,或攻南京,或攻安慶,或著向東攻打福建,定能所向披靡,讓滿清顧此失彼。”
清軍主力云集山西,南方只有孔有德和譚泰兩支部隊,孔有德有闖營盯著,譚泰有金聲桓盯著,不敢輕易離開武昌或者九江,楚軍要對付的,只是馬國柱之流的地方綠營,基本上是手拿把攥,未曾開戰就勝局已定。
汪克凡點點頭,應道:“圣上所言極是,天下稅賦,三成出于南直隸,況且滿清只有半壁江山,一半以上的錢糧都要從南直隸搜刮,王師攻打南京,多爾袞無論如何都要分兵來救,姜瓖那邊就能松口氣。”
“是啊,他來了最好,不來也沒關系的,若是急切間不能攻克南京,云臺不妨轉向東南,把福建奪回來也好啊!”隆武帝站在窗前,手扶欄桿,仰頭向東北方向張望,仿佛在看著千里之外的南直隸,千里之外的福建。
支援姜瓖固然很重要,但是對南明來說,出兵江南還有更重要的目的。因為清軍主力被引到山西,眼下是反攻的絕好機會,如果戰事順利的話,收復福建或者南直隸的一部分,都是完全可能的。
其實,調西軍攻打陜西,也是為了配合楚軍的行動。
唯一的問題是,如果鄭成功不肯配合,楚軍勞師遠征,孤軍深入,后勤補給跟不上,取得的戰果就會大打折扣,就算費盡力氣打下一塊地盤,也很難站住腳。
汪克凡沒有隆武帝那么樂觀。
鄭成功的地盤在廈門附近的沿海地區,攻打南直隸,對他來說純粹是義務勞動,不但徒耗錢糧,還可能損兵則將。現在的鄭成功,羽翼尚未豐滿,擴大廈門附近的地盤對他更重要。
等吧,鄭成功會如何選擇,應該很快就有結果。
現在最重要的,是先把軍費落實了,想打仗就得有錢,沒有足夠的糧餉,進攻南直隸只是一句空話。
“自從湖廣會戰以來,楚軍八個月間連連惡戰,錢糧消耗一空,各種軍械軍資急需補充。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這幾場惡戰下來,一共陣亡五千三百三十九名將士,重傷致殘一萬二千七百零三人,朝廷雖然幾次撥下撫恤銀子,但還有十二萬兩的缺口,這些都在兵部和戶部,都有案可查。”
汪克凡理直氣壯地哭窮:“大軍一動,日耗錢糧數以萬計,對南直隸用兵,起碼要派出五萬大軍。我算了一下,五萬大軍支持兩到三個月的戰事,沒有二十萬兩銀子肯定下不來,再加上闖營那邊的消耗,追加四十萬的餉銀是最少的了。戶部卻偏偏卡著不放,沒有銀子,我就算回到江西,這個仗也沒法打呀!”
“路振飛是戶部尚書,錢袋子管得緊些,也是應有之義,云臺不要怪他。”
隆武帝有些尷尬,笑著說道:“朝廷大事和當家過日子是一樣的,量入為出,有多少出息才能有多少花銷,兄弟姊妹都不能偏心了。朝廷去年歲入不過七十余萬兩白銀,你一家就拿走了三十七萬,這回又要追加四十萬,別人可怎么過……”
“圣上此話,微臣不敢茍同!”
汪克凡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歷朝歷代,國家歲入九成都用于軍費,九成軍費又用于軍餉,我大明自開國以來也是如此,如今更是戰時,對滿清用兵是國家第一大事,七十余萬的歲入,楚軍只分得三十七萬,實在是太少了!圣上也知道的,眼下戰機難得,南直隸這一仗不能不打,但是為了救援南昌金聲桓,湖廣已經掏空了家底,只能靠朝廷撥銀子,才能出兵。”
“我知道,我知道,這個道理朕當然明白。”朱聿鍵想了想,說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眼下朝廷里也不寬裕,先給你十萬兩銀子,如何?哦,剩下的三十萬兩慢慢籌集,隔三差五總會給你的。”
“不行,起碼要二十萬才夠,三個月內還得再給我五萬。”汪克凡非常堅決。
“十二萬行不行?”朱聿鍵咬牙。
“十八萬。”汪克凡還價。
“十五萬!”朱聿鍵再咬牙。
“君無戲言,謝陛下!”汪克凡一錘定音,跪下謝恩。
“好了,好了,你不用磕頭,一個頭十五萬兩銀子,朕還真的受不起!”朱聿鍵覺得自己上當了,早知道要和汪克凡討價還價,從御膳房找個買菜的太監來,也比自己強。他想了想,又說道:“這筆銀子我是答應了,但是還得你自己去要。內庫里我給你湊上五萬兩,剩下的十萬你去找路振飛。”
汪克凡剛剛站起來,一聽這話不由得愣住了:“路振飛,他不給怎么辦?”
當當當,隆武帝用手指敲著桌子,看也不看汪克凡:“你自己想辦法,總把我推到前面挨罵,當朕是傻子嗎?”
汪克凡看了他半天,問道:“是偷是搶,都可以嗎?”
“只要能拿到銀子,那是你的本事,不要殺人越貨就好。”隆武帝岔開話頭,說道:“你是個要錢不要命的性子,有銀子就肯賣命,西軍和大木那邊可難辦了。你說說看,該給個什么封賞才好?”
汪克凡沉默片刻,應道:“此事微臣不便不便置喙,唯有陛下乾坤獨斷。”
“哎,讓你說就說嘛,顧忌什么。”隆武帝數落了一句,接著說道:“朕有意封孫可望為翼王,云臺以為如何?”
張獻忠死后,孫可望成為大西軍的最高領導人,他在歸順隆武朝廷的時候,曾經請封一字王秦王,隆武朝廷堅決不同意,后來又退而求其次,請封一字王翼王,還是被駁了回去,最后只封為兩個字的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