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心說的話,蕭惜遠只是半信半疑。;;
他沒有和汪克凡接觸過,只聽熊心的一面之詞還是不放心。
按照一般的常理,汪克凡吃過午飯,最多再來個簡單的午休,就該找他談談具體的工作,畢竟樊文欽走后,蕭惜遠是吉安府的最高行政長官,汪克凡無論是要了解情況,還是做出指示,都應該首先和他接觸。
所以他一下午哪都沒去,就在府衙里等著,可是直到天黑,也沒有等到汪克凡的召喚。
蕭惜遠越發不安,派人打聽汪克凡的行蹤,才知道他竟然微服出訪,在廬陵城里轉了一下午……
汪克凡這兩年每每路過吉安府,都是匆匆而過,對當地的民情并不了解,這次打算先親眼看一看,做到心中有數。
看到的結果還不錯,最起碼比預料的好。
吉安府很窮,但精神氣不差。
人活一口氣,這個氣指的就是精神氣,也就是對未來的追求和希望,和貧富無關。如果一個人失去了希望,就會變成一具行尸走肉,從頭到腳都散發著一種仿佛僵尸般的頹廢感覺。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每個地方也有自己的精神氣,如果生活在這里的人覺得有希望,有奔頭,這個地方自然就充滿了勃勃生機。
吉安府雖然很窮,但已經遠離了戰亂,戰爭造成的創傷正在慢慢恢復,熬過了那種最壞最苦的日子。人們就會變得非常容易滿足。
這兩年收的稅的確很重,但只要不打仗,不再鬧韃子。老百姓就能頑強的生存下去。現在雖然吃不飽,但起碼餓不死吧,老天爺開眼,這兩年沒有鬧什么大災,基本上都是風調雨順的,比起早先那些年,百姓們的生活有所好轉。就覺得日子有了奔頭。
堅韌!
我們民族的堅韌性是最強的,從來不怕吃苦,就像蒲公英的種子。哪怕歷經狂風暴雨,也能落地生根,轉眼間再染出一片翠綠。
過年是農閑時間,老百姓大多都在貓冬。但苦日子里該樂呵還得樂呵。城隍廟有一場好大的廟會,離著老遠就人山人海,到處都是喜氣洋洋。百姓們盡量穿著最好的衣裳,哪怕打滿了補丁也要漿洗的干干凈凈,當家的掏出個大子,給小孩買兩塊炸年糕,一家人的臉上就掛滿了幸福而滿足的笑容。
看到這樣的氣氛,汪克凡心里有了底。
窮并不可怕。可怕是死氣沉沉,不思進取。只要百姓們有這股精神氣,就能通過努力,改善自己的生存條件。
看來樊文欽和劉淑干的還不錯。
以前因為條件有限,汪克凡對吉安府基本采取放羊的態度,主要依靠樊文欽和劉淑這兩個江西本地人進行管理,現在看來,他們兩個之間雖然有些小矛盾,小分歧,反而會形成互相監督,把工作完成的更好。
但這還不夠。
對于吉安府這個群眾基礎良好的“革命老區”,汪克凡有更高的期望。
當天晚上,他把蕭惜遠找去,針對吉安府的各項工作進行了一次長談。蕭惜遠本來惴惴不安,但是汪克凡既沒有甩臉色,更沒有為難穿小鞋的意思,態度非常誠懇,給他吃了一顆大大的定心丸。
開什么玩笑?蕭惜遠是傅冠精心挑選的人才,特意派到江西來的,還指望他能成為汪克凡的得力臂助。汪克凡心里裝的是國家大事,對有能力的人才一向求賢若渴,連顧宗福那樣的臭嘴巴都能忍,當然不會因為一句話就把蕭惜遠打上標簽。
管理一個州府,就像管理一個小國家,方方面面都要考慮到,汪克凡在內政方面水平一般般,長于理論卻缺乏實際經驗,尤其管理一個州府的具體工作,未必比這些明朝的士大夫人尖子更強,所以他并沒有端著提督操江的架子指手畫腳,而是以一種平等的姿態和蕭惜遠交換意見。
但他也有自己的長處。畢竟多了四百年的見識,汪克凡的視野要開闊的多,眼光也更加長遠,有些關鍵點上更能一針見血的指出其中的利弊,拿出一個建設性的意見,讓蕭惜遠敬佩不已。
大海航行靠舵手!
汪克凡的精力和能力都是有限的,只能把握大方向,具體工作還要蕭惜遠這樣的官員來做。
“手里有糧,心里不慌,農事關系到國家根本,岱山在吉安府為官一任,當以農事為重中之重。不過上府的要求太高了,你雖然夸下海口,我卻不能答應,免得害了吉安一府百姓……這樣吧,我給你三年時間,把吉安府做到中府,就算你大功一件,如何?”
和江南、湖廣這樣的魚米之鄉比起來,江西的糧食產量不算太高,吉安府西側又是井岡山等山區,很難達到上府每年征糧廿萬石的要求,而中府只要十萬石,實現起來就沒有那么困難。
白天的時候,蕭惜遠一時沖動,號稱要把吉安府做成上府,緊接著就后悔了一天,不料汪克凡一句話把這件事就揭了過去,他的心里既感激,又慚愧。
“中府么?現在吉安府就是中府,這算什么功勞?”
“現在田賦收的太重,這個中府是摻了水的,你把田賦降下來,如果還能做到中府的話,當然是了不起的功勞。不過還有一件事,在降低田賦的同時,田租和借貸利息也得降下來,田租最少要降三成,借貸利息不能超過兩成……”
汪克凡降低田賦,是為了緩解社會矛盾,改善農民處境,進而提高農業生產能力,如果好處都被地主拿走,降低田賦就失去了意義。
在農業社會里,地主和農民之間的矛盾是最尖銳的社會矛盾,尤其在封建王朝的末期,這個矛盾會迅速發酵激化,進而引發大規模的農民起義戰爭,導致社會秩序的崩潰。不解決這個矛盾,國家就無法從根本上得到穩定,哪怕汪克凡做出再多的努力,也像坐在火藥桶上,隨時會被炸得灰飛煙滅。
溫和“土改”,是唯一的出路。
任何人都不能跳出時代的局限,明末最多只有一點資本主義萌芽,沒有工人階層,也沒有真正意義上的資本家,汪克凡所能依靠的,只有農民和地主,減租減息就是為了調和他們之間的矛盾,然后才能談到將來的發展道路。
“是要和湖廣一樣,搞減租減息么?”蕭惜遠早就聽說過一些風聲。
“不錯。”汪克凡點了點頭。
湖廣現在只搞了一些小面積的試點,最成功的就是湘潭縣,但是也遇到了不小的阻力,桂林發生的流產政變又給他敲響了警鐘,圍繞減租減息的斗爭將是長期和艱巨的,士紳地主的利益遭到侵犯后,隨時可能發起瘋狂的反撲。
如果在湖廣全省全面推行“土改”,步子一下子邁得太大,后果很難預料,不如把下一個突破口放在吉安府。吉安府是楚軍的老根據地,士紳地主的能量有限,正好當做一塊改革試驗田,哪怕出了問題,造成的影響也有限。
“這件事我倒是琢磨過,在吉安府搞減租減息的話,不說十拿九穩,七八分的把握還是有的。”蕭惜遠顯得很有信心。
“為什么?”汪克凡的心里已經有了答案,但還是想聽聽蕭惜遠怎么說。
“呵呵,這其實很簡單的。吉安府這兩年都是加倍征收賦稅,如果能把田賦降下來,田主的負擔就減輕了一半,哪怕少得三成田租,里外里他們還是賺了……”蕭惜遠看來的確考慮過這個問題,一下子就說到了關鍵的地方:“至于借貸利息么,那些縉紳豪強賺的本來就是昧心錢,限制到兩成以下,已經很寬松了,誰要是因此滋事,官司打到圣上面前我也不怕。”
汪克凡點點頭,贊許地說道:“不錯,這個三成田租和兩成的借貸利息,里面其實都是有講究的,只要是本分人家,應該都能承受,如果有個別刁民敢于違抗,手段不妨放強硬一些,出了什么事情有我給你撐腰!”
“二五減租”,是我黨我軍的成功經驗,在抗日戰爭中曾經發揮過積極作用,連老蔣都加以模仿,在抵抗外敵侵略的時候,減租減息是緩解內部矛盾最有效的手段。
“請汪軍門放心,吉安府這兩年別的沒有做,清丈田畝搞的還是不錯的,各鄉各里的魚鱗冊都是新做的,絕不會讓人鉆了空子。”蕭惜遠自信地說道:“學生今天在這里愿立下軍令狀,以三年為期,若是不能把吉安府做成真正的中府,學生自請充軍發配!”
“哈哈哈!好啊,你要是想當兵,我正求之不得!楚軍里都是秀才帶兵,有個探花郎倒也不錯!”
汪克凡和蕭惜遠雖然是第一次打交道,但對他印象還不錯,這個人頭腦清楚,思維敏捷,綜合素質明顯比一般的楚軍將領高出一個檔次,雖然有時候略顯毛糙,但考慮到他只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并不是太大的問題。
人才!汪克凡急需人才,求賢若渴!他的班底還是不夠厚實,否則的話,在很多事情上都能采取更加積極的態度,而不是妥協……
想什么來什么,第二天中午,汪克凡一下子見到三個優秀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