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克凡要的東西很多。
從無到有,組建一支水師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楚軍雖然有點底子,但按照汪克凡的要求,這支水師要能一舉勝過清軍水師,奪取長江流域的水路控制權,所以要建成一支龐大的艦隊。
這里面需要的物資種類多,數量大,很多東西有銀子未必能買來的,就拿船上裝載的大炮來說,楚軍兵工廠的產量有限,無法滿足水師的需要,只能通過外購解決,但是,大炮這東西可不好買,除了從沿海的海盜那里能搞到一些以外,就只有隆武朝廷有能力、有資格生產大炮。
造船用的原料更多,木料帆布,繩索漆膠,林林總總數不勝數,汪克凡可以不再要銀子,直接給東西也行。除了各種物資之外,人也是一個關鍵因素,造船的工匠,熟練的水手,只要隆武帝愿意給,汪克凡就笑呵呵地接著。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打敗譚泰以后,隆武朝廷將會逐步擺脫眼下這種朝不保夕的高危狀態,到時候免不了有人偏安于江南,“直把杭州作汴州”,對前線的支援減少,內耗刁難卻不斷增加,所以無論如何,都要利用救援金聲桓的機會,大大的敲一筆竹杠。
簡單一句話,無論朝廷有什么,汪克凡都要。
至于朝廷的家底到底有多少,汪克凡早就做過調查,隆武帝既然問起,他就拿出一份事先準備的清單。
“噢,還備的有單子啊。看來云臺是早有所圖,不得不防啊!”隆武帝這會心情不錯,竟然還有心思和汪克凡開玩笑。但他仔細一看那份單子,臉上的神色立刻就變了。
什么都要,葷素不忌呀!
不但種類繁多,數量也非常驚人,雜七雜八各種東西加起來,也得值個三四十萬兩銀子,更讓隆武帝感到郁悶的是。汪克凡如果是漫天不著邊際的討要,大可一笑了之,不予理會。偏偏這份單子上的東西朝廷里基本都有,就算數量不夠,也差不了太多。
“嗯,朕覺得有些饑了。命人傳膳吧。諸位愛卿先用飯,歇歇再議。”隆武帝突然起身向外走去,尿遁。
文武官員正在茫然不解間,有太監進來擺下桌椅,讓眾人用餐,和正式的酒宴不同,這只是一頓普通的工作餐,所以菜式并不復雜。只是相對精致些罷了。
一個小太監悄悄來到汪克凡身邊,耳語幾句。汪克凡起身隨他出殿,穿過月亮門來到西側的一座水邊涼亭,隆武帝正在這里等著他。
“云臺,這里的景色如何?”
“桂林山水甲天下,這座宅子當初又是桂王府,自然美輪美奐。”
“景色雖好,卻有些局促了,平常的朝會還能應付,碰上慶典祭祀就擺不開陣仗。”隆武帝話鋒一轉又說道:“這些倒也沒什么,朕當初被圈禁的時候,行走坐臥不過咫尺之間,擠一擠總能對付下去,不過六部九卿衙門都租借民房,實在有損朝廷威儀,想修些官廨不算太過分吧。”
從當前的形勢看來,收復南京北京還遙不可及,隆武朝廷要在桂林呆很長一段時間,當領導的不能解決下屬的實際困難,會影響他的威信,隆武帝讓大家一起來桂林,條件一時比較艱苦,所以勒緊褲腰帶,這幾個月不停征集徭役,砍伐樹木,熬膠制漆,打算在城里修幾座衙門,順便也把皇宮修一下,沒想到東西剛剛準備得差不多,就被汪克凡盯上了。
除了這些建筑材料,人也沒放過,汪克凡的單子上說得很明白,不管是那個專業的雜造工匠,只要有一技之長,都盡量征募到湖廣。
雙管齊下呀!要東西是揚湯止沸,要工匠可是釜底抽薪了,如果都給了汪克凡,朝廷上上下下最少還得擠個大半年。
但是,隆武帝雖然有自己的理由,卻還是有些心虛,所以把大家支開,單獨叫汪克凡出來說軟話。
“這個,前線軍情如火,請陛下體諒。”汪克凡一副我很慚愧但愛莫能助的樣子。
隆武帝抿抿嘴,退而求其次:“云臺,你要木料的話,在湖廣砍伐些就好了,何必從桂林千里迢迢往過運,這一路走下來,杉木也變成紫檀木的價了。”
古代交通不便,運費消耗很大,運送人員的吃用住宿,牲口車輛的花費等等,加起來往往超過木料本身的價值。
汪克凡早就想好了解決辦法:“不妨事,這一路基本都是水路,中間只有二十里用車轉運湘江,然后放木排順溜而下,花費不了多少。”
水運相對便宜的多,哪怕到了現代有火車飛機,也是一樣的。
“好吧,就算不修官廨,起碼要修繕一下桂林城墻吧,不管怎么說也是朕的行在所在,萬一有人犯駕,難道再來一次汀州之難!”
桂林偏處廣西,多年不經刀兵,城墻多有破敗失修之處,隆武帝沒打算大幅擴建,只想簡單的修補一下,以確保安全。
這個要求不算過分,清軍兵鋒最盛的時候,孔有德的前軍已經侵入廣西,距離桂林不過二百多里,騎兵放開了速度,一天就能趕到,如今清軍雖然退走,但滿朝文武和皇帝都呆在一座破破爛爛的城墻里,怎么看都不太保險。
但是,汪克凡還是不給面子。
“陛下就算再花幾十萬兩銀子,還能把桂林修得像京師一樣堅固么?南京北京都是空有雄城而不戰而降。若水師建成,清軍再難過長江一步,就算把桂林城墻拆掉,也可保陛下高枕無憂。””汪克凡換上一副煽動的口吻,蠱惑道:“陛下現在受些委屈,卻可換一支虎狼精兵,待他日收復南京,吾皇率百官還駕京師,自正陽門入城之時,還愿再花銀子修繕桂林城墻,微臣絕不再諫!”
正陽門,就是北京俗稱的前門,南京也有一個正陽門,同樣處在城南,是諸多城門中的正門。
隆武帝猶豫片刻,終于下定決心,點點頭說道:“那好吧,等下和百官再議一下,就算允了你,也得讓大家都心服口服……”
隆武帝在苦日子里熬過,并不是一個驕奢淫逸的皇帝,他的顧慮是有原因的。
封建時代,為了表示皇權天授,把禮制看得比天還大,這是維護統治秩序的根本大事,所以才會出現那種讓現代人難以理解的現象,只要是牽扯到禮制,哪怕只是一丁點的變更,就會跳出來一大群衛道士口誅筆伐,誓死捍衛。
隆武帝本來就血統不正,所以對禮制更加重視,擁立他的文武百官也深知這個道理,所以勒緊褲腰帶想搞個面子工程,不料卻被汪克凡一鍋端走,就算隆武帝點頭同意,底下的文武百官也會鬧情緒,想不通。
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如果不做通文武百官的思想工作,被他們串連起來從中作梗,有一百種歪招斜招來搗亂,要知道明朝的文官最擅長的就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飯后再議,在隆武帝和楚勛集團的共同努力下,大家終于同意了汪克凡的要求。
但從隨后的事態發展來看,很多人還是心懷不滿,出于這樣那樣的原因,想要克扣楚軍的物資糧餉。
一百種歪招,在皇帝和都察院的雙重威懾下,最少有五十種不能用。
剩下的還有五十種,有文安在兵部盯著,其中的四十種也不能用。
但在兵部之外,文官中以東林黨為首,把其他的十種辦法用了個遍,汪克凡在桂林等了七天,交給他的糧餉物資還是寥寥無幾。
汪克凡怒了。
他直接闖到戶部,把御賜的尚方劍拍在路正飛的桌子上:“我就在這里等著,等大司農給我籌第一筆的五萬兩銀子!”
路正飛被唬了一跳,干笑道:“梁侯真是說笑話了,五萬兩銀子不是小數,要從各個州府籌調,十天半個月也未必湊齊,難道梁侯就一直坐在這里,不走了嗎?”
“不,我給你三天時間,到時候哪怕只差一兩銀子,我扭頭就走,再不敢來叨擾大司農。”
這話里威脅的味道很濃,路正飛沒想到他如此強硬,連忙賠罪一聲,出門直奔皇宮,向隆武帝請示。
隆武帝聽完來龍去脈,反而罵了路正飛一頓,前線將士流血奮戰,急等著發餉和撫恤,怎么戶部卻推三阻四的,說好的五萬兩銀子卻不能交給汪克凡。
路正飛連忙解釋,有很多苦衷和理由。
隆武帝統統不聽,只命他想盡一切辦法,先把這五萬兩銀子湊齊。
堂堂一個南明朝廷,五萬兩銀子還是有的,見到皇帝真的發火,路正飛立刻回到戶部,拆東墻補西墻,挪用其他部門的資金,當天晚上就把五萬兩銀子交給了汪克凡。
這件事很快傳開,人們這才發現,一向對人客客氣氣的汪克凡發起飆來,竟然比江南四鎮、鄭芝龍這些“前輩”還要強硬,完全不理官場上的慣例,說翻臉就翻臉。
政客官棍往往欺軟怕硬,安生了不少。
中正持重的大臣,卻感到隱隱的擔心,難道說,汪克凡要變成第二個鄭芝龍?
哪怕是楚勛集團的核心人物傅冠,也不贊同汪克凡的做法,對楚勛集團的將來,更覺得難以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