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何騰蛟重新開衙的大日子,郝搖旗、牛忠孝、王進才、曹志建、盧鼎等將領都算半個主人,自然不會和其他人一起參加典禮,而要負責城防警備,確保長沙城和總督衙門的安全,所以王進才和曹志建身上都帶著堪合將令,率領幾百名全副武裝的親兵在城中穿行,沒有遇到任何人的攔阻。
王進才一路匆匆來到城北,眼看就要到了郝搖旗的駐地,正好碰上了北門守將祁虎。
祁虎是來向郝搖旗報信的,朱華珪帶著數百名楚軍從北門強行闖入長沙,口頭上雖然沒有惡意,但那幾百個楚軍人人披甲,手持火槍,一看就不是善茬,如果在城中惹出什么麻煩,自己就要全盤擔這個干系,實在太危險。朝廷天使和文武大員都在總督衙門,驚擾他們后,問起這幾百楚軍怎么進的長沙,自己的腦袋恐怕就要搬家嘍!
所以他急忙來找郝搖旗,臨走的時候又吩咐手下,等楚軍走了后立刻關閉北門,免得有更多的楚軍強闖進城。這個安排無疑是穩妥之策,但細節上卻有漏洞,祁虎走到半路,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萬一朱華珪那支楚軍守在北門不走,城門還能關上嗎?
汗立刻就下來了。
祁虎心中忐忑而驚慌,當時轉身就想再回北門,迎頭卻碰上了王進才,彼此都是大順軍出身,都曾經是袁宗第的手下,王進才算是他的老上司,祁虎連忙上去攔住馬頭,請王進才幫忙。
“哈,你現在回北門有什么用!楚軍要是走了,空走一趟還耽擱向郝帥告急,楚軍要是占了北門,你回去又能再奪回來嗎?”王進才微微一笑:“跟我進去吧,盡早向郝帥回話。總是沒大錯的。”
既然正好碰上了,當然不能再放祁虎走人,免得何騰蛟、郝搖旗太早得到警報。
“我捅了簍子,怕郝帥發火。”祁虎惴惴不安,不敢進營。
“這有什么可怕的,你還是太老實了。”王進才點撥道:“話都是任人說的,你見了郝帥之后。就說楚軍強占了北門,你立刻趕來報信,郝帥賞你還來不及,怎么會發火。”
“那,那楚軍萬一沒有強占北門,真的走了呢?”
“走了就走了唄。腿長在人家身上,想走誰能攔得住,朱華珪強闖城門總是真的吧,郝帥不會核對太多的細節,就讓楚軍背這個黑鍋好了。”王進才到底是一軍統帥,又在官場上混了兩三年,指鹿為馬。文過飾非的本事已有幾分火候,隨便出個主意就把祁虎的責任摘了出來。
這個辦法好!祁虎興奮地行了一禮,難怪王進才能當總兵,自己卻還是個小小的游擊,人家為人處世上就是高明!
跟著王進才來到軍營大門,出示堪合令箭和腰牌,眾軍一起入營,直奔中軍帳……
郝搖旗負責長沙城防。除了嚴守四門外,還要加強藩庫糧倉等要害的警戒,他帶著親兵到處巡視,在軍營里留下一萬精兵當做預備隊,由副將秦先恩率領,無論哪里出現意外情況,都可以立刻支援。
秦先恩并不是大順軍出身。而是何騰蛟派來的“空降干部”,郝搖旗投靠何騰蛟后忠心耿耿,沒有太過排擠他安排的親信,對秦先恩也一向很客氣。秦先恩儼然是軍中的二號人物。
知道今天非常重要,秦先恩打起十二分精神,讓留守的一萬人做好隨時戰斗的準備,又親自到各哨檢查,直到中午才回到自己的營帳,草草洗漱一番,坐下吃飯。剛剛吃到一半,親兵進來稟說,監軍道許秉中和王進才手下的旗牌官一起來了。
崇陽失守后,許秉中退回湖南,后來接替章曠出任監軍道,在大家眼里算是章曠線上的人,王進才負責協助城防守衛,他的旗牌官突然到來,也許是有什么緊急軍情,秦先恩不知發生了什么事情,連忙把他們兩個引進來,讓座笑道:“怎么,有什么要事,讓您兩位大駕一起來了。”
說著話,他用詢問的目光看著許秉中。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今天好口福,這扣肉我最愛吃。”許秉中全然不顧上官的架子,坐下來就喊餓:“今天忙了一整,連早飯都沒得吃,快給我盛碗飯來,就在秦將軍這里湊合一頓。”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秦先恩只好壓下滿肚子的疑問,命斯養換了兩套碗筷,給許秉中和那個旗牌官送上兩碗白飯。
“好香!秦將軍這斯養去開館子,保證賺錢賺到手軟。”許秉中扒拉了半碗飯,扒拉著扣肉挑挑撿撿,好半天才吃下一塊,又拿過湯勺滋溜溜喝湯,秦先恩心中急躁,張口想問他們的來意,許秉中卻又興致勃勃地大發評論:“北方人愛吃面食,南方人愛吃米,沒想到在郝帥軍中還能吃到這么地道的湖南菜,真是太痛快了,這飯食比總督衙門的宴席還可口……”
聽說總督衙門正在舉辦酒宴,秦先恩的心放下了一大半,但他還有很多的事情,不愿陪著他們閑聊天,就不停給他兩個布菜,希望盡快結束這頓午飯。正在這個時候,只聽一陣急促的鼓聲傳來,聽著正是中軍的聚將鼓,秦先恩不由得一愣:“怎么回事?郝帥回來了嗎?”
許秉中卻知道王進才已經得手,不再拖延時間,笑著說道:“那敢情好,我們也正找郝帥有事說,一起瞧瞧去。”
急匆匆趕到中軍帳,一進帳內,秦先恩腿彎里就挨了重重一腳,身不由己撲通跪倒在地,緊接著脖頸上一涼,兩柄雪亮的鋼刀已經架在他的肩膀上,秦先恩愕然間抬頭看去,不禁愣住了。
正中帥案上供著一份黃緞圣旨,前頭香爐里香煙繚繞,一名太監站在案旁,幾十個郝搖旗手下的軍官都跪在帳中,每人身后都有兩名刀斧手提刀看押。王進才一身戎裝,盔甲鮮明,一只腳踏在虎皮椅子上,把令箭筒子嘩啦一聲扔在案前,對眾將大聲說道:“今天只好委屈各位了,回頭我再向大家賠罪,所有兵馬都得老老實實呆在營棚里,誰敢抗命,格殺勿論。”
見秦先恩進來,王進才只冷冷瞥了他一眼,指著一個名叫杜九龍的游擊將軍說道:“你是我的老部下,十幾年出生入死,也沒能熬出個名堂,本帥今天就給你個立功的好差事,只要辦好了就提為副將,我以后把你當兄弟看!”
杜九龍臉上涌起一片潮紅,叩頭行禮,甲葉子嘩啦啦亂響:“王帥代天子調撥兵馬,末將自當遵從,請王帥下令!”
“我的大軍隨后就到,這期間由你帶本部人馬協守此營,沒有汪軍門的將令,哪怕郝帥親致也不許開門,能做到嗎?”
“能!”
“慢!”
秦先恩又驚又怒,直到此刻才回過神來,扭臉看看面無表情的許秉中,心里知道中計,又一咬牙對王進才說道:“王帥這唱的是哪一出?憑什么到郝帥軍中來施號發令,等郝帥回來了,看你怎么收場!”
“收場?呵呵,我不用想怎么收場,倒是你家郝帥自身難保。”王進才冷冷一笑,突然又滿面猙獰:“皇上已經下旨,革去何騰蛟的湖廣總督,湖廣眾軍都暫歸汪軍門節制,郝搖旗若是執迷不悟,必遭重責,連你們也難逃厄運,本帥今天可是來救你們的。”
看著王進才眼中毫不掩飾的殺機,秦先恩心中不禁一寒,但他是何騰蛟多年的心腹,身家性命都寄托在對方身上,被王進才這樣兵不血刃奪走兵權,如何能甘心?王進才等人突然發作,說明何騰蛟的確遭到極大的危機,榮辱存亡就在旦夕之間,他不能不挺身硬抗,強自做出鎮定的樣子冷冷一笑。
“你使詭計制住眾將,雖有兵符令箭在手,軍兵也能看出其中蹊蹺,待何督輔或者郝帥現身,只需振臂一呼,爾等就化為齏粉,況且城中尚有三四萬大軍,你王進才幾千人馬,能成什么氣候?滔天大禍就在眼前,還不趁早出城逃走,或許還能留下性命。”
“哈!哈!我手下有一萬三千精兵,馬上就到這里,汪軍門的兩萬大軍也正在趕來,長沙馬上就要破城,你說的那三四萬大軍更是指望不上,實話告訴你吧,曹志建也投了汪軍門,牛忠孝也不會死扛,真正要對付的,也就是你們和盧鼎罷了,這一回,何騰蛟是鐵定折了!”
秦先恩知道這個時候不能示弱,只有死扛到底,當下仰天大笑:“王帥真會說笑話,何督輔堂堂湖廣總督,莫說曹志建牛忠孝,就是汪軍門也不敢和他火并!杜九龍,諸位,這定是王進才矯令作亂,且不可上他的當,一起和他拼了!”
“你是什么東西,敢抗旨不遵?”王進才大怒,啪地一擊帥案,咆哮道:“這圣旨是假的?這宮里來的太監是假的?我等有皇上的圣旨,誰敢抗命就是誅九族的大罪,杜九龍!給老子把他剁了!”
“喏!”
杜九龍答應一聲,桀桀笑道:“跟著王帥做事真他娘的痛快!”
他拔出佩劍,上前兩步,向面無人色的秦先恩胸口猛的一戳,秦先恩慘叫一聲,倒地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