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兩年中,汪克凡基本都在外征戰,井岡山地區的最高領導是樊文欽,修械所這邊沒有上級主管,全由著王景他們自己發揮,所以才會走上岔路,搞出抬槍這種四不像的玩意兒。這其實也難怪王景等人,修械所一直在因陋就簡搞生產,沒有先進的技術和工藝做基礎,為了提高鳥銃的精度射程和可靠性,只能把火槍做的越來越長,越來越大。
以后就不存在這個問題了,方正錚這個內行擔任上級領導后,修械所在大方向上就有了掌舵人,不會搞出更加奇葩的東西。
汪克凡對他的要求很明確,一是實現燧發槍的量化生產,二是完成對新式弗朗機火炮的仿制,為了配合他的工作,汪克凡甚至建起了一座教堂,把瞿紗微神父留在井岡山地區傳教,并幫助修械所制造新式火炮。
那座教堂很小,瞿紗微神父卻非常滿意,他骨子里是一個虔誠的信徒,一心要把上帝的福音推廣到陽光照耀的每處土地,早就厭倦了跟著楚軍四處征戰,汪克凡既然允許他傳教,他就痛快地答應了對方的條件,盡力幫助修械所制造大炮——那些邪惡的韃靼人到處拆毀教堂,驅逐傳教士,已經成為上帝的敵人,就讓大炮的怒火送他們下地獄去吧。
自從年初進攻黃州府,楚軍已經連續作戰四個月,幾乎走遍了大半個湖廣,全軍上下都非常疲勞,傷員和新兵大量增加,武器裝備需要修理更換……在井岡山地區進行休整后,官兵們享受著難得的平靜,部隊的戰斗力逐漸恢復。
老躲在山里不是長久之計,將領們紛紛向汪克凡提出建議,應該盡快跳出井岡山,尋找戰機再打一兩個大勝仗,以改善楚軍的處境,下半年的日子能過得輕松點。
積極求戰是一件好事,汪克凡當然不會打壓將士們的熱情,只是告訴他們時機尚不成熟,稍安勿躁,再等一段時間。
汪軍門在等什么?眾將都不明就里,非常奇怪。
這天下午,陳尚文回到了井岡山。
為了避免另生枝節,陳尚文去南昌的時候非常低調,化裝成普通商人秘密前往,不料金聲桓當場翻臉,把他們一行人都抓了起來,更加匪夷所思的是,金聲桓當天晚上又來了一次大變臉,親自為陳尚文松綁賠罪,并把他請入密室,擺下酒菜款待,奉若上賓。
“朝廷里耳目眾多,本將雖然身為江西總兵,其實也處處受制于人,不得不謹慎從事,讓貴使受委屈了……”金聲桓非常客氣,先殷切詢問隆武帝和汪克凡的近況,又反復強調渲染自己降清后的不得志,在酒桌上狠狠地發了一通牢騷,一杯接著一杯,竟然把自己灌醉了。
陳尚文準備了一肚子的說辭,但面對醉成一攤爛泥的金聲桓,根本沒有說話的機會,只好叫來金聲桓的手下,告訴他們大帥喝醉了。
一陣忙亂,金聲桓被攙進內宅休息,時間不長,一名親兵統領來到酒桌殘席旁,聲稱大帥事先有命,為了保證陳尚文等人的安全,今天晚上要連夜把他們送出南昌。
半請半推,陳尚文稀里糊涂被送出南昌,回到了井岡山……
“這個老狐貍,不肯輕易咬鉤啊。”
汪克凡笑著罵了一句,安慰一臉慚愧的陳尚文:“這件事怪不得你,招降都要反復試探,討價還價,哪有一次就談成的。”
“多謝軍門寬宏大量!”陳尚文說道:“我聽那金聲桓說,南昌城里如今文武不和,爭權奪利,他和王得仁做一路,巡撫章于天和巡按董學成做一路,兩方正斗得不可開交,也許是個可以利用的機會。”
“說的很有道理。”汪克凡點了點頭,遞給他一份薄薄的資料:“有關章于天和董學成的情報不多,這是情報局剛剛整理出來的,你先看看。”
情報局一直忙于湖廣會戰,還有精力關注江西嗎?陳尚文帶著一絲疑問接過細看。
沒想到的是,這份情報雖然不算長,內容卻簡明而詳盡,薄薄的兩張紙上寫滿了蠅頭小楷,記錄著章于天和董學成的各種資料,籍貫、出身、家庭情況,個人的喜好,以及從政以來的簡單經歷等等,短短幾百字就勾勒出一個人的方方面面。
章于天是遼東的漢人,早在皇太極時期就中舉出仕,是滿清自己培養出來的漢人文官,“根正苗紅”,深受信任,當然看不清金聲桓這個降將,再加上滿清繼承了大明以文制武的傳統,所以處處壓金聲桓一頭。
權習在旁邊介紹道:“章于天早年在清軍中擔任提調官,后來也一直負責糧草輜重,所以和軍中的關系很深,素有能吏之名,不過此人秉性貪婪,為官數任都有貪腐之名,到了江西后手腳也不干凈,為了錢財和金聲桓起了幾次沖突。”
“好啊!滿清的貪官越多越好,這個章于天也許會是我們的好幫手。”汪克凡笑著問道:“那個董學成呢?這個人有什么弱點?”
權習答道:“董學成在清廷中根基較淺,事事聽命于章于天,而且一樣貪財如命,兩人狼狽為奸,在江西強取豪奪,短短幾個月已經斂下了上萬兩銀子。”
“兩個人都是貪官,有意思。”汪克凡皺起眉頭,用手指有節奏地敲打著桌面,想了一會兒說道:“金聲桓早就對反清之意,但這個人狡詐堅忍,雖然處處被章于天刁難,也強忍著沒有發作,要是時間長了,沒準還會縮回去,眼下必須給他添上一把火,逼得他不得不反。”
陳尚文問道:“軍門此言極是,但不知如何添這一把火呢?”
汪克凡沉吟道:“這件事不做則已,要做就得做的天衣無縫,讓章于天看不出破綻,這樣吧,我這里先準備一下,你過兩天再去一趟南昌府……”
董學成身為江西巡按御史,負責監察江西官場的吏治,江西各個州府的地方官大都是投降的明朝官員,屁股一向不干凈,董學成新官上任三把火,到任之后連查了幾個案子,揪出了好幾個貪腐的知府知縣,不但為滿清立下了功勞,也在江西官場上樹立了自己的威信。
政績有了,下面就該考慮自己的利益了,在接下來的查案過程中,董學成表面上仍是公正無私的樣子,私底下卻開了后門,只要犯案的官員識相,及時獻上大筆孝敬,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如此通情達理的行為,那些貪腐官員提起他仍然恨得咬牙切齒,原因無法,董巡按要的實在太狠了,犯案金額是五千兩銀子,他就得拿走兩千五百兩,犯案金額是五兩銀子,他也得拿走二兩半,見面分一半,童叟無欺。
董學成也很不滿意,深感江西的貪官膽子太小,貪污的金額太少,他連查了好幾個案子才掙下萬把銀子,根本就是一個辛苦錢,這筆錢還要分給章于天一大塊,再上上下下打點一番,落在他董學成口袋里的,只不過三四千兩銀子罷了。
就在這個時候,他的手下意外破獲了一個案子,發現金聲桓竟然和撫州義兵有勾結,每月要從揭重熙手里收三千兩銀子的保護費。
“這廝好大膽!竟然官匪勾結,養寇自重!”啪的一聲,董學成把銀票拍在了桌子上。
章于天拿起來看了看,隨手扔到一邊:“這銀票是偽明那邊的,到廣州的錢莊才能取出銀子,金聲桓既然沒有收到,這銀票就變成了一張廢紙,沒用了。”
“誰說沒用,我要用這銀票當證據,參他一本!”董學成按理說管不到金聲桓這種武將,但章于天卻是正牌的江西巡撫,節制一省軍務,正好是金聲桓的頂頭上司,完全可以利用這件事打壓對方。
“這銀票只是孤證,金聲桓不會認的。”章于天冷笑一聲:“哼,一個月三千兩,一年三萬六千兩,金聲桓倒真是個撈錢的好手。”
“可不是?他做的是沒本買賣,穩賺不賠的,我最近才剛剛聽說,金聲桓和王得仁兵進江西的時候,幾乎把各個州府的財物都搜掠一空,所到之處天高三尺,百姓苦不堪言,這兩年江西總兵當下來,金聲桓怕攢下了幾十萬的家私!”董學成越說越生氣,好像那些錢都是從他家里搶走的一樣。
“不會有這么多吧?”章于天卻眼睛一亮,滿清剛剛開國,吏治方面管得還比較嚴,他當了十幾年的官才撈了幾萬兩銀子,沒想到金聲桓卻這么富。
幾十萬兩銀子,金聲桓原來是一只超級大肥羊!
“只少不多!”董學成掰著指頭數道:“江西有十幾個州府,三百余萬丁口,這兩年的賦稅全落到金聲桓的手里,號稱以資軍用……但武將哪有不喝兵血的?每戶人頭稅扣下十文錢,一個月就有幾萬兩銀子,金聲桓和王得仁的手里沒準有上百萬兩銀子!”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