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明

第八十四章 好為人師的吳老兵

江南春早,二月天的柳樹就吐出了絲絲綠芽,隨著南來的微風輕輕搖擺,一道山泉匯成的小溪在歡快的流淌,偶爾響起的幾聲鳥鳴,讓山谷顯得更加幽靜。

“撲棱棱!”

飛鳥突然從林中驚起,遠處傳來嘈雜的馬嘶人聲,一支看不到頭尾的大軍打著紅旗,排成長長的隊伍沿著山路走來。

楚軍!

山路狹窄崎嶇,楚軍將士無暇欣賞周圍的美景,互相扶持著翻過山頂,他們已經在幕阜山里走了三天,還沒有進入湖廣地界。

這條山路長年被風雨侵蝕沖刷,邊緣部分已經松軟濕陷,成了暗藏的殺手。山路上人馬擁擠,一匹馱著糧食的騾子不停向外靠,蹄子下面的土路卻突然垮塌,它身子一閃就摔下了山坡,連著打了好幾個滾,跌下去十幾米后才停了下來,然后一動不動的,看樣子已經摔死了。

騾子都是天生的啞巴,從來不會叫,但是這一跤摔的動靜太大,還是引得所有官兵駐足觀看。管那匹騾子的輔兵連忙沖下山坡,他的隊官帶著十多個人緊緊跟在后面,嘴里還大聲罵個不停,那個輔兵來到騾子跟前,俯身檢查了一番,然后灰頭土臉地站起來,報告這匹騾子已經殉國犧牲。

“真倒霉啊!”大牯牛輕輕嘟囔了一聲,非常同情那個輔兵。

牲口比人可值錢多了,那個倒霉蛋沒有照看好牲口,肯定要挨一頓臭揍,搞不好連殺頭都有可能。

“倒霉什么?這匹騾子是咱們火器營的,今天晚上有肉湯喝了!”旁邊一個老兵卻非常興奮,很有些幸災樂禍的嫌疑。

“那個兄弟不會吃軍棍嗎?”大牯牛擔心的問道。

“吃軍棍也是活該,誰叫他沒看好牲口!”那老兵說道:“不過這種事一般不會吃軍棍的,軍法隊就算要罰,肯定也先罰他的隊官,山路這么難走。當官的沒有安排好,摔死牲口怎么能怪小兵?”

大牯牛愣住了。

以前在綠營碰上類似的事情,絕對會拿不值錢的輔兵頂罪,隊官雖然不是什么大官,但也管著幾十號人,比一個輔兵有用的多,上官不會輕易責罰他們。

他還在發呆的工夫。隊伍又開始前進了,大牯牛一邊快步跟上,一邊不停回頭向山坡下看,卻見那十幾個輔兵和隊官一起動手,把糧食背在身上,又抬著騾子爬上了山坡。在一名軍法官的指揮下收拾一番,然后跟著大隊人馬繼續前進。

“嘿嘿,軍法隊就是公平,弟兄們都沒二話,這幫家伙把騾子摔死了,就得自己下力當騾子,保不齊還得關幾天禁閉呢!”

那老兵是個猥瑣性子。見到別人倒霉就高興,樂呵呵地說道:“他娘的,對這幫家伙就該狠一點,老子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每個月才拿一兩半的餉銀,可這幫輔兵只掏力氣不打仗,就拿一兩銀子的餉,軍門的心腸實在太善啦……”

大牯牛問:“吳大哥。關禁閉是什么?不用枷號嗎?”

那老兵的嘴角突然抽搐了一下,臉上的笑容突然消失,小聲說道:“和枷號不一樣的,關禁閉不傷人,但比傷人還狠,那滋味嘗過一次,一輩子都忘不了的……反正是人早晚都會犯軍紀的。你回頭試試就知道了。”

“這么厲害!”大牯牛的臉色有些發白,皺著眉頭想了半天,又說道:“吳大哥,那些軍規好長的。我有些記不清,你幫我再對一下。”

“嗨,你小子是個眼亮懂事的,真不錯!想當初我可吃了不少苦頭,拼死命記住軍規之后,才沒有再受罪。”吳姓老兵說道:“看你娃娃不錯,我就跟你交個底,只要跟著汪軍門當兵吃糧,最要緊的事情就是記住軍規,只要凡事都按軍規來做,混上幾年最少能當個什長,一個月可有二兩半的餉銀呢!”

他伸出兩個指頭來回比了比,兩眼盯著大牯牛,很想看到對方激動震驚的表情。這番話與其說是羨慕,不如說是炫耀更準確一些,就像一個在高薪企業工作的基層員工,對新入職的大學生講述公司的待遇。

但是,大牯牛卻沒表現的很平靜。

“二兩半的月餉也不多啊。上官扣上幾道,真發到手里連一兩都不到的,再隨便拖上幾個月,還不知道有命拿沒有……”

“你懂個屁!咱們楚軍從來不會克扣弟兄們的賣命錢!”吳老兵很不滿意,要不是正在行軍,就要破口大罵了。

“那,那也不欠餉嗎?”大牯牛有些搞不懂了。

“這個,倒是欠過一回,不過你別得意,當年在江西欠了兩個月的餉,一到廣東就補下來了,而且還額外發了一分利息,說是軍門給兄弟們的補償。”吳老兵笑道:“老子拿了三分銀子的利息,休沐那天去廣州城里開了洋葷……,嗨,跟你一個小屁孩子說這些干嘛。”

這是吳老兵的激將法,說一個血氣方剛的年輕小伙子不懂女人那些事,肯定會引來激烈的反駁,話匣子自然就打開了,吳老兵這些日子素的狠了,很想聊聊女人。

出乎他的意料,大牯牛卻沒接這個茬,吳老兵轉頭一看,大牯牛兩眼發直不知道在想什么,嘴角還耷拉著一絲晶瑩閃亮的口水。

“你小子也太色了吧!”吳老兵很不滿意,這個胖兄弟別的都好,一說女人就沒了魂,有點過分了。

“不是,我在想一兩半銀子能買多少好吃的。吳大哥你不知道,我就喜歡吃,怎么吃都吃不飽,尤其最喜歡吃肉……”

“我知道!”吳老兵白了他一眼:“每天吃飯跟餓死鬼投胎一樣,誰還不知道?王隊官可說了,你小子不能吃那么多,要不然越吃越肥,一身肥肉目標太大!”

吳老兵的奚落雖然有些刻薄,大牯牛卻只呵呵一笑,根本不在意,他這會在琢磨那一兩半的餉銀什么時候能發到手,發到手后又該怎么花,該買什么好吃的……,哪還顧得上其他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