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明

第四十四章 打一巴掌給個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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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我有寶刀,慷慨從戎第四十四章打一巴掌給個棗

總督衙門的后堂書房中,何騰蛟板著臉,正在向汪克凡問話。一名侍女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將手中的茶水盤子放在朱桌上,趁著倒茶的工夫,向汪克凡好奇地瞟了一眼,又飛快地垂下眼簾,低頭快步走出了書房。

那后生年紀輕輕,看服色不過是個五品武官,卻好大的面子!

這間書房一向是府中的禁地,除了極少數的心腹人之外,哪怕是二品大員來了,總督老爺也不會在這里接見。那后生能登堂入室,還堂而皇之地坐在側座,別看總督老爺一臉兇巴巴的樣子,其實對他可器重得很。

不過那人的樣子,真的很特別……,英武中帶著三分儒雅,和武昌府中那些俊俏的書生,粗豪的武將都截然不同。

這侍女在何府中多年,哪怕是天家貴胄,朱姓王爺也識得幾個,士林官場中的人物更見得多了,不料只匆匆看了汪克凡一眼,就惹得她心中砰砰跳個不停……

“云臺,若是恭義營全軍出動,能否一戰將宋江掃平?”

何騰蛟一面問著話,一面打量著坐在束腰杌凳上的汪克凡,見他坐姿穩重端正,心里又多了一絲好感。

今日轅門外那場變故,何騰蛟在利刃面前亂了方寸,自覺有些失態,可嘆手下諸多侍衛武將,倒是汪克凡最先沖上來保護自己,可見其為人忠勇。

占住這一點就好辦了,他行事雖有些離經叛道,但只要多加磨礪,必成可用之才。

“回軍門的話,宋江匪寇經過上次慘敗,手下的精銳折損不少,我軍若是穩扎穩打,三到四個月內可以將其剿滅。”

汪克凡回答得很委婉。

恭義營缺乏有力的攻堅手段,除了他的四哨人馬,其他各部的戰斗力都差得太遠,對這樣一支部隊來說,攻打通城和臨湘并不是一個簡單的任務,摧枯拉朽,一戰而下的可能性基本為零。

但是,清軍南下在即,還有三個月的時間嗎?

何騰蛟沉吟道:“穩扎穩打是不錯的,但拖得太久可不成……,你上次對宋江是速勝,為什么現在兵多將廣,還要拖上三四個月?”

這是軍事外行才能提出的問題,但必須認真回答,汪克凡盡量淺顯地解釋著:“此一時,彼一時,水匪當初輕敵冒進,才會招致脆敗。若是我軍大舉進攻,宋江依托城池堅守,他城中又存有剛收的秋糧,應該能堅持三四個月。”

“能否用計策破敵,盡量快些?”

“可以一試。不過料敵從寬,既然是用計,就有被識破的可能,做最壞的打算總是沒錯的。”

“大軍一動,日費千金,這一仗必須速戰速決。”何騰蛟不以為然:“這樣吧,你先回去打個前站,收集糧秣,打探敵情,恭義營和督標營隨后就到,以年前為期限,一定要將宋江這伙水寇連根拔起!”

在他看來,汪克凡既然能夠輕易戰勝水匪,這次派出數倍大軍進剿,肯定能夠輕松取勝。

汪克凡起身接令,何騰蛟又擺擺手讓他坐下,臉色突然一沉。

“統兵在外,縱然一時糧餉不濟,也不能騷擾地方,聽說你在崇陽強募軍餉,是不是有這回事?”

“晚生勸人捐輸軍餉不假,但絕無強募軍餉之事,最多是用了一點手段。”汪克凡老實答道:“軍門有所不知,我營中將士歷經死戰才守住崇陽,那些牙行商賈眼看我營中糧餉不濟,卻不肯援手相助,為防士卒鬧餉嘩變,不得不出此下策……”

“掩人耳目的伎倆罷了,還敢在本憲面前狡辯!三司衙門都有人告狀,本憲這里已有十來份申狀牒文,你要不要看看?”

何騰蛟伸出手,重重拍了拍桌案上的一疊文書,又放緩語氣訓斥道:“云臺,你還年輕,當以恭儉溫良持身,切不可鋒芒畢露,樹敵過多。這次有人彈劾你中飽私囊,都被我駁了回去,想來你也不會為了些阿堵物毀了大好前程……”

汪克凡在崇陽得了幾千兩銀子,軍中肯定用不完,武昌府中人人都以為他發了大財,羨慕妒忌恨之余,紛紛彈劾汪克凡。但是何騰蛟并不是太在意,水至清則無魚,大明官場上無官不貪,敲打一番,讓汪克凡收斂一些就行了。

“恭義營立軍之本,就是恭義二字,牙行商賈本就是唯利是圖之人,你又怎能和他們一樣滿身銅臭,不擇手段斂財?所欠的糧餉會給你補足,日后行事謹慎些,不要再落人口實!”

打一巴掌給個甜棗,何騰蛟把這一套玩得非常熟練,哪怕正在訓斥汪克凡,言語中也透出殷殷期望。

汪克凡只好再次起身肅立,謹聽教誨。

何騰蛟面色稍霽,又仿佛隨意地問道:“云臺,我從你那里討個人,行么?”

“哦,請何軍門明示。”汪克凡心中一凜,他手下四哨人馬都是兵為將有,若是把哨官調走,那一哨人馬也就散了。

何騰蛟抬眼看著他,說道:“你手下的呂仁青頗有才干,舍得放人么?”

還好,不是汪晟那幾個,換成了呂仁青,勉強可以答應。

“本來是舍不得的,不過軍門既然有命,末將絕無二話!”

“呵呵呵。”何騰蛟開心地笑了:“你放心,既然是云臺慧眼挑中的人才,我不會委屈他的。先放在牛協臺手下歷練一番,回頭定會重用……”

擺擺手讓汪克凡出去,何騰蛟看著他的背影,瞇起眼睛,若有所思。

屏風后一聲輕響,閃出一名容貌丑陋的文士,脖頸歪斜,臉頰上天生一顆的紅痣,他向何騰蛟行個禮,上前把茶水續滿,然后默默侍立在旁。

“峨山,你一向眼光犀利,依你看,汪克凡可堪大用么?”何騰蛟指指椅子,示意他坐下說話。

“啟稟何公,此人談吐圓滑,乃外視忠厚,內藏巧詐之人,并非正人君子。”這文士名叫章曠,號峨山,是何騰蛟手下的頭號幕僚,剛才一直躲在屏風后偷聽。

“這個我也知道,但他在兵事上確有獨到之處,人才難得啊。”何騰蛟想起倚為心腹的牛忠孝,忍不住嘆了口氣。

“何公說的不錯,但此人行事標新立異,唯力是視,用心難以揣測,日后怕不服軍門的管束。”章曠頓了頓,用一句話總結道:“此人可用,但不可重用。”

何騰蛟沉默了一會,面無表情地點點頭:“你說的不錯,打完這一仗,就把他從崇陽調走。”

汪克凡和他的部下大都出自崇陽附近,把他調離崇陽,也是一種防范措施。

“峨山,依你看,對宋江這一戰有幾分把握?”何騰蛟轉開話題。

“何公決斷千里,此戰必勝!”派恭義營攻打臨湘,就是章曠出的主意。

滿清進攻陜西,李自成眼看抵擋不住,已有南竄湖廣的跡象,這些反賊流寇不是韃子的對手,卻比官兵厲害得多,左良玉號稱八十萬大軍,只能和白旺維持一個不勝不敗的局面,如果李自成本人來了,武昌府肯定守不住。

所以,何騰蛟已有情勢不利,就撤往湖南的打算,在大規模撤退之前,首先要鞏固后方,肅清湖廣各地的會黨匪寇,這其中,盤踞在臨湘的宋江首當其沖。

拿宋江開刀還有一個原因,何騰蛟編練恭義營新軍,花銷,這筆費用都壓在湖廣各州府身上,下面的抱怨和牢騷不斷,他急需一場大勝證明恭義營的價值,宋江這伙水匪是最合適的目標。

“我以恭義營、督標營兩營出戰,近萬健旅對一伙水寇,已是雷霆萬鈞之勢。不過自古驕兵必敗,臨敵對陣的時候不可輕敵,應步步為營,以小心謹慎為上!”

這話里明顯有囑托的意思,章曠眼中泛起一陣興奮的光芒,臉上的紅痣幾乎要滴出血來。

“晚生愿領軍出征,掃平這伙水寇,為何公分憂!”

章曠是松江府(上海)人氏,崇禎九年的解元,崇禎十年的進士,仕途上一番風順。但崇禎十六年李自成大鬧湖廣的時候,他正好擔任湖廣沔陽知州,因為城池失陷被貶為白身,這才投到何騰蛟府中當個高級幕僚。

堂堂一省解元,兩榜進士,最后卻混成了一個下九流的師爺,章曠這兩年的郁悶可想而知,眼看有了翻身的機會,當然激動萬分。

“甚好。”

何騰蛟一向視他為心腹,欣賞栽培有加,不以為忤地點了點頭,笑著說道:“我已經給杜公公遞了奏章,保你為湖廣監軍道,這次對宋江用兵,就由你為帥。”

根據百科,章曠生來歪首,面有巨痣,天生就是長的這個樣子,并非作者有意丑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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